久居此地,算是活精了,知道什么是稀罕物。张乐生笃定按照耳鼠今日的吃法绝对不可能这么肥,但偏偏那些个龙鳞下肚之后,它对桌上其他的东西一概不问。算作是饭后运动,那伸出的长尾巴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又指了指张乐生。
“你让我来收拾?”他询问了一句。有些问题在还没问出去之前就有了答案,但偏偏这少年人不信邪,喜欢脱裤子放屁。
又是一番奔逐折腾之后,整理完了桌子。刚想歇息一下,不想那尾巴又抽了一下地板,清脆的声音就跟皮鞭子抽空气的响声一样。
还好没有朝着我的脑壳抽过来。
这回耳鼠没有拽出册子来,而是用尾巴聚着灵气在半空中画了个圈,慢慢地那一团烟气之中显出了一株药草的样子。
“呦,变高级了!等等这玩意有点印象,哎呀,想不起来啊”张乐生心里想着,“不管了,先找找看。”
呆在原地的他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找到这东西的位置,柜子的地方相较于白天的位置搞了许多,站在地板上看就跟天花板无异。凌虚步施展出来都不能一次到位,还需要在中间的柜子上停留片刻。
费了好大劲取下药材之后,他来到耳鼠的面前准备交差。不料那尾巴居然指了指这株药,接着送到了嘴边的位置,大脑袋为了方便少年人的理解,还特意做了个吃的动作。
“什么!叫我吃掉这东西?”张乐生有些不敢相信,他有些不死心,“从小到大,我接受的教育都说药是不能乱吃的,轻则拉肚子,重则小命可就没了。”
耳鼠仿佛是故意没搭理他的话,依旧是甩这尾巴朝嘴里送,完了还一脸兴奋地等着他。张乐生有些无奈,他下意识地朝那小窗子望去,不想什么时候那窗子也被木板封上了。现在这轿厢里真真成了密室,他自觉又打不过这肥老鼠,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硬着头皮往嘴里闷。
刚一入口便觉这是世上最苦的东西,偏又没什么反胃的迹象,只得品尝着这股苦味下肚,眼泪都快憋出来了。难受之间,耳边不知怎么的传来了李东壁的声音
“上岗芫草,味苦、温,有毒,可治手足灼伤和内热病、脚气病……”
张乐生本来还在为舌头上的巨苦发愁,一听到李东壁的声音里说他吃的东西还有毒,居然还是治脚气病的,顿时就憋了一肚子火。但突然就意识到,那坨苦东西自打进了胃,就没这么难受了,说起来感到苦的一阵子也就在舌头上。
他立马想到了刚才吃的那两片龙鳞,看样子他们是早有准备啊。这样子的话也就得苦一苦自己这张嘴喽。
好在不爽归不爽,他还是把方才耳边的声音一字一句全记在了心里,若是忘了那才是吃了大亏呢。
耳鼠见他的情形似乎好了一点,又忙着再添一把火,尾巴画出了另一样东西,这次不是草药了,而是黑乎乎的一坨,有点不太好看,张乐生下意识认为这东西是狗屎,心中顿生怯意。但是不知道那耳鼠施了什么法,他竟不自觉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啪”的一声,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公学课堂里被先生用戒尺敲手心的时候,钻心的疼痛使他不敢再有任何退缩的想法。
现在找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了,难得是后面的步骤。看着手里的小盅着实犯了难,回想起刚才自己打开柜子第一次问道的气味就是旁臭无比,嘴里就不是滋味,这时他是真的反胃了。
“啪”又一声尾巴抽在了地板上,疼痛跟臭味之间,他选择了后者,闭上眼睛一股脑全倒在了嘴里,为了不让身体反应过来他还拼命地按住天灵盖拖住下巴颏,保证不能吐出来。
入口一刹那,耳边的录音也应声而起:“蜣螂转丸,亦名土硝,味咸苦、大寒、无毒……”
无毒还好,他心里想着,咸味?没有感觉出来了,好像吞的有点快,等等蜣螂是什么?屎壳郎我倒是见过。吃下去感觉除了臭一点其他都还好,早知道嚼一嚼再咽下去了。
年少无知或许真是一件好事。
一夜过去,他张乐生不知道往自己的肚子塞了多少东西。但是他知道照这个情形看下去,李大爷他们是想让自己把这药柜里的东西全试一遍。虽说是不停地重复着繁琐枯燥甚至恶心的过程,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这一晚自己见识到的药材很多都不曾在册子上出现。
“难道说这些东西是必须自己亲身体会才有效果吗?”这只是他脑海里的疑问,算作是自言自语吧。不过,李东壁却很不凑巧地把小窗子打开了,车子是向西行驶的,看向外面天色还有些蓝幕没有褪去,大抵可以知道日头出来了。
“小娃,东西可还合你口味?”
大清早就给人找不舒服或许是老年人的爱好。一句话就把张乐生刚刚遗忘的痛苦全给捅出来了,顺带又给在舌头上戳了一遍,心里更是窝火。
“你这才哪跟哪啊,当年我为了这些个玩意嘴都吃的没知觉了,牙齿脱落,舌头僵直;喏,你瞧你旁边躺着的耳鼠,他这么肥不是吃胖的,就是我当时忘了给它喂龙鳞,结果脑子给吃坏了,结果就成了这样,你小子,就别提多幸运了。”
“谢谢,李大爷啊”,一番好言的解释也只能换回来张乐生言不由衷的感激,看着一旁酣睡的小胖子,心道还好大爷没给忘了,自己要是变成了球,别说脑子不好使了,脸都没处放了。
“自己去找点东西吃吧,现在的你足可以辨别可以食用的东西了,另外不用给我准备了”,李东壁赶了一夜的车居然不累也不饿,这着实令他感到神奇。
“这有什么,你小子没来之前,我们都是这么过的,那里干肉也是特地为了你的到来准备的,现在看起来,你至少可以习惯这里面的生活,我就没必要处处都都在为你考虑了”,李东壁道出了实情,“我算了日子,还有个三天的路程,你自己留意一下,还有多少东西没有记住的?心里了有个数就行了。”
“哦,明白了”,张乐生从耳鼠寝居的柜子里掏出了那本册子,既然那小东西还没有醒,那干脆自己先忙活起来。就在翻开册子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熟悉。张乐生长这么大,在观湖镇的童年时光里,一直都被左邻右舍甚至教书先生夸赞记性好,这并不是客套话,而是事实,就像他在说书人那里听过的每一个故事,只消一遍自己都能烂熟于心。
说他不知道肚里塞了多少东西,那是吃的太多一时糊涂了,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昨夜的每一样东西在之前的册子上都没有出现过,而现在这上面的东西较之第一次翻阅多了很多。
“莫不是,这本册子也是个活物,我要是不够资格的话是不是连字都认不全啊,果然神奇!”
知晓一切的李东壁自然也知道里面现在的情况,嘴角依旧是笑了笑,“上了道,你就别想回头喽!”
现在的张乐生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捧的典籍上,嘴里了念叨着“这个吃过了,药效跟昨晚讲的分毫不差,就是有点恶心”;“哎,这是个新玩意儿,没吃过啊,我看看有什么功效,能令人降智,行动迟缓,嗯?算了不吃不吃”;“这又是个啥,长得好奇怪哦,没有说明?要不吃吃看”,说完就跳了出去……
时间过得很快,张乐生在里面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时辰。在耳鼠的帮助之下,轿厢里的药柜基本熟记了九成九,只有那地板之下的密格,李东壁一直没有告诉他。
神爵七年,三月二十八
骡子车在远离观湖镇一千五百里的地方停下了,张乐生也到达了自己剑宗之路的第一站丰襄城,传说中的鬼城。
少年人就是这样,有记性好的时候,特别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倘若是不感兴趣的,就无所谓了,就比如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轿厢里面呆了多久,一同忘掉的还有离乡的忧愁跟对父母的思念。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地,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只是刚踏出轿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挤进了狭窄的地方。
“鬼城?怎么人这么多啊!”这是他对这座异乡的初印象。
李东壁让他坐到了赶车的位置,骡子车就在城里穿梭。他有些后悔没有看到城门的样子,在说书的故事里,那地方都是高大雄伟,十分气派的。转了几条街,骡子车在一处看似像客栈的地方停下了。
“日月居”门头的招牌非常醒目,牌匾上的浮雕好像能显出光芒似的。张乐生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家茶馆的幡布,年头太久又脏又破。回去的话,就让爹给掉,太丢人了。
正门很气派,只不过从门牌到正门的这一段约十步远的小道上都是水。走上前细细观看,就好像是特意做了一个水池子正好把要进去的路全部给盖上了。那大门的左后方还竖着一根硕大的烟囱,正在咕咕冒着黑烟。李东壁拍了他的后脑勺,说道:“很新奇吧,不过也没什么可看的,咱们先进去吧,这几天赶路可累坏了。”
进到大门之后,便是大厅,看着金碧辉煌的内饰,张乐生心里又想起了自家的茶馆里间,算了还是不要想了。放眼望去,张乐生的视线首先聚焦在了柜台之上,因为自家也是有这样的陈设,只不过相较之下显得太过寒酸罢了。
柜台是圆形的,准确的说是两个半圆,其中一个半圆正对着他进来的大门,可以看见有两个人正在忙活,微微侧身看到后面的那个半圆的柜台却是没有人在忙碌。他很奇怪地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现在的大门是朝着西南方向的,跟他坐车来的方向一致,但是后面的柜子并不对着大门啊,那是开给谁看的呢?
柜台正上方式吊顶盘龙灯,那龙蜿蜒着身躯裹着一个黑色的球体,奇怪的是黑色球体并不发光,否则张乐生也看不见它,但是球体周围却是散发着一圈金光。他的眼睛扫视了一边顶部与四周,发现除却一些通风的窗户,就没有其他天窗了。原来整个大厅被照的通明就是靠着黑球周围的金光。
“这客栈真有钱啊!”张乐生并不知道这里东西的价格,但是看起来金灿灿的东西想必也便宜不了多少。观湖镇上也是有客栈的,可是里面那些东西大多都是木质的或者涂了漆皮,色彩看起来有些阴沉,而且打眼看去,一览无余。这里的话,他看向了左右,左边有一道门,门头上有一“合”字,右边的门头则是“和”字。里面是什么样子,在远处看不清楚。
李东壁带他进来之后,就直奔柜台去了,想必是在询问客房吧。大抵看完了周围一圈的张乐生有些无聊,四周并没有多少人,大厅里也没有设置很多的座椅。照着这点说起来的话,有间茶馆的桌椅板凳倒是和这里的数量差不多。
“这位少侠是要住店吗?”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人声。
“啊?!”张乐生回身看去,却见也是一少年人,看面相应该不比他年长多少。
见到张乐生不答话,那人先是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苍风帷,就住在云柜左手边的合字十层木曜间,看到少侠驻足此处四处观望,想必是初来乍到,所以就想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没办法,天性使然。”
听了这番话,原来这苍风帷还是个热心肠。着他说道:“我确实是刚来到这里,不过也是别人给带来的,你呢?”张乐生见那李大爷估摸着还要一会儿,就对他说道。
“我也是随家中长辈而来,不过目的地并不在此处,只是在此稍作歇息,我要往西北剑宗去”,这苍风帷不但是个热心肠,还喜欢见人掏心窝子,连带着一股脑全告与张乐生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