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也去剑宗啊,好巧哦,我也是去那里”。打从一开始张青莲要把他送往剑宗的时候,张乐生就觉得父亲这只是在给自己找另一个下家,他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去明堂,但是剑宗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与小镇上的人不同的选择而已,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不过现在,他在异乡遇到了和他同样奔着剑宗去的同龄人。这种喜悦对他来说是难以形容的,特别是他为了两个选择纠结了好些个月。
至少现在看来,同样向往剑宗的人也不少,即便到现在他只知道两个,但好就好在不再是一个人了。自然而然的,对那里的好奇也更深了。
苍风帷给他介绍了这个大厅的布局是十分考究的。那半圆形的两个柜台叫做云峰台柜,现在看到的是对着人招呼的那一边,没有人忙活的另一边是对着鬼做生意的。包括大门前的水池也是一样,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他也没见过,也就没告诉张乐生。头顶的吊顶盘龙绕着的黑球叫做烛照,可以散出金光,而到了夜里的时候,吊顶会换成栖凤,黑球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环,叫做幽荧,可以散出赤光。那时的大厅就跟书中的黄泉地狱一样,到处血红。
再者两边的“合”“和”房间一共有二十层,每层按七曜分门别类,按理说应该有七个房间才对,不过好像取消了名字中的日月,所以就只有五行的五间房。
交谈中,张乐生得知了苍风帷是有始三十五年生人,也就是怎么算都是比他大一岁的。所以之后就称呼为苍兄。
“苍兄,听你这么说这里的最高层就是二十层,我怎么从外面看上去没这么高啊,按我的理解一层楼的话起码得有现在我三个叠起来这么高”,张乐生问道。
“张兄弟,你有所不知,帝国之中按照这种空间之法建造的客栈、钱庄甚至宫殿庙宇多不胜数,算是一门成熟的技术吧,不过你要是问我具体怎么建造,我也说不清楚,估计在剑宗学上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苍风帷答道。
“那这里有二十层,苍兄你就住在最顶端,是不是可以看到外面不一样的风景啊?”张乐生刚一问完这句。
两个人都被叫开了,李东壁处理好了一应事物走了过来,而旁边也是有管家模样的跑了过来。
“本来就打算着来这个地方洗个澡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不让带活物进去了?好说歹说人家仍是不同意,哎,你这旁边的是谁啊?”李东壁过来对着他说道。
“哦,我刚认识的人,名叫苍风帷,跟我一样也要去剑宗的”,张乐生答道。
这边苍家的管家模样人来走了过来,倒是没有搭话,反倒是和苍风帷私语了几句,便拱手告辞了。
“打扰到两位了,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便就留了”,苍风帷客气了一句也走开了。只是两个人一个奔向门外,一个去了客房。
张乐生没有怎么在意,李东壁倒是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姓苍,不会是苍梧之地来的吧……”
“我听他说好像是来自南边的,苍梧是南边吗?”张乐生貌似是听到了他说的话。
“那就错不了,这可是南境之滨的大姓,富甲一方啊,没想到也会对剑宗有兴趣。嗯,这里是木牌,你拿着去澡堂等我,我去把骡子车安顿好就去找你,切记不要乱跑”,说完李东壁也朝着门外走去。
张乐生也没有多问,拿着木牌就去了那云台柜,问清楚了路,便进了“合”字门。刚一进去,仿佛置身幻境,原先从大厅朝这里看去,单单只是普通的们框框而已。
进了门,正对面是一根笔直地藤蔓,目测约有两丈粗,藤蔓中间有一黑漆漆的洞,就好似树洞一般,大约可以三人并肩而行。他正望着的时候,里面竟是陆陆续续出来好几拨人,“好神奇啊,里面住人的吗?”本想去尝试一下,却想起李东壁嘱咐他在澡堂碰头,只得暂压了冲动。又扭头寻了起来,左右各有一长廊,左边听去有觥筹之声传来,还有吆喝声嘈杂,想必是吃饭的地方;右边隐隐感觉有扑面的湿气,向着迈出几步,顿感温度有所上升,三月天,春寒料峭,不免有跃跃欲试的想法。
按照柜上的指点,澡堂不难找,打定了自己没有走错,张乐生便沿着长廊而来。约莫三十步,便见一厚重的棉布毯子倒挂下来,中间有亮光射出,应是有缝隙。缓缓推开,便是仙境,雾气弥漫开来,湿热裹挟全身。
张乐生身上穿的还是从家里出门时的装束,衣服还是御寒的厚实,在轿厢里呆了一段时间,整日上蹿下跳早就给脱了,刚进客栈的时候身上没有外套,冷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热了起来反而很难适应。
但是这份不适只是来自皮肤的,他的眼睛被雾气遮盖什么都看不清,正迷糊的时候,被人敲了下后脑。
“嘿,你这小娃怎么愣在这门口啊,不要当着人家的路,跟我走这边!”声音的主人正是李东壁,不过话音刚落,张乐生便给拽走了。
披上衣服人有三六九等,地位身份各有不同;若是扒光了,都是皮肉骨血一般相同。
“日月居”的澡堂跟帝国北方的很类似,热气腾腾,不一样的是就是太吵了。雾气中的二人穿过很多白花花的屁股才到了自己的位置。一路走来,张乐生方才晓得,这个澡堂还是独立对外的,怪不得来时要走过很长的一段走廊。看得出生意很火,不少人是从朝南的正门进来的。
“这是你的包袱吧,小伙子还挺有力气,居然背这么重的东西”,李东壁说着把东西放在了一边,自顾自地脱起了衣物。
“重?”张乐生有些纳闷,伸手去掂量了一下,竟是有些提不动。“怎么会?”,张乐生清楚地记得出家门的时候是很轻松的。
“先不管了,被这湿气熏的身上黏糊糊的,先扒干净了舒服一下”,说完就把这包袱锁到自己的柜子里,跟着李东壁后头,两条赤身子朝着澡池子的方向走去了。
依旧是三拐两拐来到厚重的皮帘子面前,稍微适应了现在的雾气,张乐生还是能看清东西的。只不过李大爷哗啦一下推开的时候,里面更浓的雾气就如同出笼的鸟儿直扑他的面门,更湿更热,片刻之间竟有种窒息的感觉。
李东壁看着他脸色似憋得通红,大口呼气不畅,就在后背上轻拍了两下,还挺有效果,张乐生立时就不那么难受了。
“谢谢啊,李大爷。”
“别傻站着风口啊,着了风寒可有得难受了。”
探着头进到里面,走了两步就隐约可见中间有一个大池子,待眼睛稍微熟悉环境之后,便可大致看清这池子是圆形的,前后各有两个台阶方便进出,浴室中的雾气大都来自这个池子,看上去就跟个煮汤的大锅一样,不过里面都是人肉丸子。
池子不小,人也不少,张乐生记得来到城里的时辰,算下来这才巳时,属于上半天的功夫,大锅里面就涮着横七竖八十几条白肉。
“大爷,这大白天就这么多人洗澡吗?他们都不用去干活吗?”他是记得观湖镇有澡堂的,不过也是到了冬天才开门营业,从十月开到来年二月,但是镇上的人多数都会在晚上去洗,完事之后或是吃个晚饭,亦或者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你这是第一次在外面洗浴吧,这里可是丰襄城,你肯定是有所耳闻的,白天里是给人洗的,黑天里就不招待我们这些人了,看到那两个台阶了吗,我们是从白阶过来的,对面那个黑阶就是给晚上的来客预备的”,李东壁给他解释道。
池子水不浅,除却可以坐浴的石墩之外,向心的地方可以没过一人站立的身姿,张乐生想着在湖里的修炼经历就要往中心划过去,不过却被拉住了。
“这里洗澡虽说很舒服,但是并非十足的安全,看到进门前的警示吗?”李东壁问他,见到后者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上面说‘不得穿戴贵重物品入内’,这可不是一句废话,你我现在泡的池子里的水叫做弱水,可以隔绝灵气,任何通灵之物都不得进水,否则就失了效果变成死物件儿了。”
李东壁所说的弱水可是大有来历,这也是丰襄能成为连通冥界的锁钥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一。丰襄本身的地理位置处于高原地带,按照已有的研究结论中古大陆这片土地上,从东边的平原算起,越往上灵气则是愈加稀薄的,这也就证实了“登高极苦,升仙绝难”的说法。
由太学图阁所编纂的《括地象记》载有明文,丰襄六县地区的白昼黑夜不随四时变化,无论春秋交替,寒暑相往,这里昼夜的时长都是各六个时辰,故而此地阴阳相衡,人鬼得以相通。关于冥界的记载,不知是王廷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没有任何的明堂是可以教授的,更不要说一般的公学了。所以对于鬼以及冥界的信息,帝国中的大部分人是极不清楚的,而那一小部分人熟知的人基本上全都聚集在这里。
王廷在统一之后对其管辖的整个疆域做了一系列规制。其中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地理,“上下四方为宇”,“域内九州八极皆属王廷之治”,“天有多高,地有多深”,等等一系列需要统筹的问题。
这是帝国极需要解决的麻烦之一,以往五国世代各有各的丈量方法跟准则,相互之间都不通用,这就是使得交流变得困难无比。更始二年,王廷便将现存于未央神机院的“守敬告成”观星台定做基位零初,据此东边的海面就有了下二十丈的说法,而丰襄之地均算下来都在上三百丈的高地。
说回这弱水,整个帝国唯凤麟山独有。凤麟山共有三峰环绕,中间有一“巴邱湖”,此处乃是三峰积雪融化而成,这也是流经丰襄的弱水源头;三峰之中最高的叫做“荆薮锋”,高约上一千五百丈,三峰高处的积雪与他处不同,颜色漆黑,阳光照耀之下犹如煤山一般发亮,这所化之水也是毫无养分,更似有魔力一般,使得整座湖里没有任何生物。不单如此,巴邱湖中流出的弱水还有除灵的功效,任何有灵气的器物浸了其中都会变成死物。
所以,这澡池子才不许佩戴饰物入场。
人有人气,鬼有鬼气,同属灵气。而恰恰就因为这明暗相对产生的鲜明特征,使得人鬼之间存在的隔阂。人生活的地方叫世界,鬼游荡的地方叫冥界。在中古大陆悠久的历史岁月里极少有鬼能生活在人间,同样也几乎没有人漂流于幽间。究其原因就在于脱离的环境无法存活,在史料研究中,人死做鬼,鬼死做人,这里出现的轮回的概念并不是把冥界看作是人间界的延伸,而把那里视作独立于世界的一个空间。
在极少数还流传在帝国中的无名典籍记载中,阳间有人婴落地,阴间就有鬼婴降临,如若将两界看作一个整体则必有一死一生,似乎是天道之中维持着那微妙的平衡。古圣人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是对于另一个空间的无念,关乎于冥界的记录能够看到的都很少了,包括对其研究最为详尽的令之国也没有多少书籍流传。
或许是真的消失了呢。
这用弱水净身也是很有讲究的。之前说到极少人穿行两界,但是有生活的地方必有交易,有交易的地方必然有商贸通货,仿佛是天道使然,冥界的鬼众也是使用金银铜铁作为货币的。而张乐生旁边的李东壁也正好这两界商贾中的一员,一个沟通生死之地的药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