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已经安排好了,找人把你捎带着顺路,能照看一二我们也放心”,张青莲好像没有敢看他,手里面已经没了碗筷,头倒是低着说话,完事之后又昂起头对着房梁,就是没有交汇父子的视线。
张乐生看着自己的爹,听到了这句话,他有点懵,脑子就跟那天修炼灵力一般进入了到了莫名的境界,喜?悲?不忍?难舍?应该说她现在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看不到肯定的他又把脸转向了自己的娘。
岳紫药一直没有说话,但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碗里的粥还是满的,筷子也就动过一次,从左手边来到了右手边。母子二人倒是彼此望着,一个失了神,一个决了堤。
她顾不得脸上的泪水,伸手去摸着儿子的脸,摩挲了两下轻声说道:“把饭吃了,别饿着,以后自己一个人也得要好好吃饭,好好长身体……”,往后的音调越来越低,已经听不到了。
但是张乐生仿佛是心领神会,一个劲的点头,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也没有流泪。
刚到戌时,躺在床上的他都忘记自己是如何钻进被窝的,头顶的吊角雁鱼炳已经拉上了狗头盖,房间里是一片黑暗,张乐生映着窗台的月光看着桌案上的包袱,里面有好多衣服,看起来很鼓。他看了半天,心里还是没有一丝波动,知道明天就要上路了,今夜的他却有着十二年来最为深刻的平静,甚至比之灵气绕体更甚。
他从怀里掏出了块黑色的小石头,都忘记了方才母亲是怎么把这玩意塞给自己的,现在看来就只有昏暗的色调了。他突然想起床头的六角竹铃,腾地一下跃起,来到桌案前,将两样东西都塞进了包袱里,似乎还有些不放心,隔着麻布拍了几下,确定东西都在,才安心地上床睡觉去了。
凌晨,天还未亮,张青莲就把被窝里的儿子叫醒了,这也是十二年来头一遭,往常日子都是喝一声不应直接上手的。
张乐生似乎没怎么睡着,听着轻唤立马就醒了,见到他爹拉起头顶的狗头盖,房间里马上充满了亮光。
“背上这包袱,跟我来吧,哦,对了,把这个东西带上”,他掏出一个小盒子,漆木的,红黑花纹并不常见,盒子不大一寸半见方。
“这什么东西啊?”张乐生显然有些不乐意,要是好东西昨夜为什么不一并给了算了,还要隔一个晚上,到这时还神神秘秘的。
“这可是好东西,记住了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轻易使用它,你小子给我把这句话记牢了”,张青莲掷地有声地说道,估计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过了,又掏出了另一个布袋子说道:“把这些钱都呆在身上,记住省着点花,到天墉城要好些日子呢。”
张乐生一听到钱就有了精神了,毕竟能从自己亲爹手里讨个三五铜币都是难事,这会的袋子里掂量一下起码有十几枚银币,“钱,才是好东西啊!”
跟着他爹出了门,可能是因为后背上的包袱有点大,余光看不到主屋的门框上倚着人影。穿过半掩着的大门,张乐生突然想起看一看自己的家,映着西边的月光,门上的“世间极乐处,最应是人家”却别有一番滋味。
张青莲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察觉出儿子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着他站在大门前面发呆,想提醒他又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应该来得及,就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
不一会儿,父子就站在了茶馆的门前,东边的小路上缓缓跑来一辆骡子车,此车与之前何家的马车大有不同,轿厢密封的严实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前架上支出来一根横梁,梁头的下端挂着一盏灯,远处来看不清楚样子,不过那灯的位置就在骡子脑袋的前方,一晃一晃地灯光给这凌晨的小道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张青莲看到车子正在驶来,对着儿子说道:“这车是往西南边丰襄城送山货的,十天一趟,前头坐的就是那人,名叫李东壁,今年应该有五十多了,比我要年长,我是求了人家才顺路捎带你的,你要懂规矩有礼貌,记住没?”说了半天看到儿子一直盯着远处没有反应,他有些不高兴。
“爹,你为什么要选走西边那条路啊?从陈州走的话,并上官道不是方便多了吗”,张乐生没有看他,倒是像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帝国所建立的公学——明堂制度,不但是是为了培养与选拔人才以供王廷使用,更重要的是王廷注意到,如若使民有所教,那么之后的发展建设以及统治都会方便的多,所以在公学里张乐生这样的少年还要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与周遭有一定的了解,这其中就包括天文地理,人情世故,礼法规章。
但是对于这样的少年人,他知道的东西并非都来公学的先生,就比如他喜欢听说书还有跟同伴的玩闹。
丰襄,这个地方比原令之国的都城廖阳更加有名,传说中的鬼城,是连接冥界的入口。在张乐生听过的各种故事里那里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就跟一般的大人喜欢拿鬼故事吓唬小孩一样,他也被吓过的,而且后遗症还不轻。
所以当一听到丰襄这两字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是惊地愣住了,倒不是在发呆。
“丰襄那里不是很危险吗?可不可以换条路走啊?那李大爷应该可以商量吧?”张乐生一连串几个问题蹦出来。
张青莲看着他那怂样气得一乐,说道:“怕啥,你现在遇到一般的蟊贼想溜还不是件容易事,再说了怎么走是人家定的,你要是有能耐自己跟他说去。”
二人交流之间,车已到身前,下来的人没有说话,扔掉了手中的藤鞭径直来到了轿厢后面,伸出指头比划了几下打开了后门,做完这些才来到那父子面前,说道:“张小子,这就是你儿子啊,看着挺机灵。”
“是啊,劳烦您捎带一趟了,乐生还不和人家打招呼,没点礼数!”
张乐生这边正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陌生人,听到父亲的呵斥刚忙弯腰赔了一礼。却说李东壁这人,五十有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来往观湖镇的小路上跑山货,按他自己的说法应该得有个三十年了,妻室不详,人前总是独来独往,在陈州城郊有一单院独屋,许是平素外出时长,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在自己的榻上歇息几日。这样的怪人一般是很难觅得的,偏偏张青莲就能委托到他。
东边的小路上已经可以看见日头的光辉了,他一身麻布衣裳色彩单调,腰间别了截竹子,腰带是用稍微红一点的粗布缠的,鞋子倒是有些独特,看上去应该是很稀有的皮质做的,防雨的兽皮蓑衣跟斗笠挂在了轿厢前面,那支出来的灯逐渐显现出了模样,是一个铜铸的引道人像,左手执接引宝幢,右手并二指瞄向前方,可能是年头有些久了,铜铸的表面有些黯绿。只不过令张乐生有些奇怪的是,这灯直到车停下来的时候都在亮着,也没见那李大爷如何摆弄,现在竟是黯淡无光了。再说这轿厢就更加别致,前头只有一扇小窗,好想还是带推拉门的,他没有看到车子后面什么样子。
这边李东壁也在打量着他,看了半晌,才搭理起了旁边的张青莲,说道:“这回算是还你个人情了,一般我是不带人的,忒麻烦,尤其是小孩,给多少钱我都不干。”
“这不是您老人家心胸宽广,乐于助人嘛”,张青莲堆笑道,“还不快把你的包袱放到后面去,嗯,你也进去吧”,他转头就对这儿子说道。
张乐生得了命令,跑过去纵身跳上了车,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就没了反应。
“哎?那岳丫头怎么回事?不过来啊?”李东壁看到墙角的人影对着他说道。
“咦?”张青莲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就站着自己的媳妇,她手里居然还提者一个大布袋子,好像外面还裹了皮子,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岳紫药晓得自己被发现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跑来,先是跟李老头搭了个招呼,然后小声的对着丈夫说道:“我怕儿子路上冷,我觉得这被子还是带上吧,别还没到地方身体给拖垮了。”
李东壁听到了,哈哈大笑“岳丫头,我这车子里可是不必外面,要不然我这么多年送货,受寒天暑天制约坏掉的话,不早被人给砸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就是,昨夜里就不让你揣上,今天怎么又拿出来了,我给他的银币足够在路上花销了,况且安排的人已经够了,你这些东西带上也是累赘,到了那地方也就没用了,收了,收了,都收了!”张青莲也随着附和而来。
岳紫药没有继续说话,眼眶里有东西不停地打转。一旁的张青莲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也是不停地叹气,几次想把她搂在怀里都被躲了过去。
轿厢里的张乐生倒不是没注意到这里,而是他的精神头全被里面的事物吸引住了。刚一跃到车里,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以为后门不是很大,人要是进去的话得弯着腰的,不成想进到里面居然是看不到天花板的尽头,两侧跟前面居然是茫茫多的药柜,数不清层数,他是费了好大气力,才跑到那扇小窗面前,只不过他没有打开窗罢了,回身看去,自己的包袱居然在是半里多远的地方,而自己刚刚进来的那后门也显现异常渺小,只有晨曦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
“爹说的没错,外面的世界当真精彩!”
李东壁看着这夫妻俩的神情都快兜不住了,赶忙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路呢,你们小两口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这娃带到地方,绝无闪失!”作了个揖,坐上自己的骡子车就此别过。
里面的疯孩子正在陶醉当中,突然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开始剧烈晃动,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差点摔倒之后,方才意识到是车子动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远处的门已经关闭。仅仅剩下刚才瞄见的小窗子能与外面说话了,他拉开窗子露出半个脑袋说道:“李,李大爷,车,车子走了?”
“对啊,小娃,怎么了?”李东壁乐呵道。
“啊?我爹娘呢?我还没跟他们道别呢!”张乐生说着话的时候有些急了,他现在有些恐慌,从昨夜开始那种莫名的恐惧感越发真实了,有些舍不得,也有些后悔了。
他知道现在跑到后门估计来不及了,何况也不见得他能打开,于是乎就拼了命的想从这小窗子里钻出去,只可惜卡在了当间,脸是不知怎的通红,眼泪唰唰地往下滴。
坐前面的李大爷看到他这样子笑意更浓了,看着他那吃力的样子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脑袋安抚了一下,指着车子前面的人像灯说道:“安静些,你且看那里。”
张乐生听了这话,内心感受到一股别样的魔力,像是有怒发不出,有火燃不起的感觉。抬起头看向那灯,之间其中隐隐有亮光闪烁,光芒愈加强烈,慢慢化成了镜子一样的圆面,里面恰有二人吗,正是他身后的爹娘!
李东壁此时也停下了那骡子,不说话,就让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父母。
岳紫药头埋进了张青莲怀里,身子在抖,估计是在抽泣,丈夫的目光看向了这里,有些疑惑那车子怎么不动了,不过又低下头看了看妻子,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画面,可一切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张乐生的眼眶里不在冒新的泪珠了,只是脸颊的上泪痕还是清晰可见,听着看着呆了半天,又默默地把半个肩的身子收了回去,对着李东壁道了声谢谢,就把窗子给拉上了。轿厢里的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家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那李大爷好像也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就等着他磕完,才慢慢催动了车子,朝着西边还有月亮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