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车缓缓驶过雨顺木桥,张乐生听着那蹄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一阵阵的哒哒声帮他跟自己的家乡告别,这时的他已经没有眼泪流了,有些无助的躺在轿厢里,睁开眼睛也看不见即将消失的一切,索性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心可以飘向远方。
小路上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车上的小窗还是被拽开了,张乐生漏了半张脸出来,问道:“李大爷,你,你,你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李东壁本来还纳闷这孩子关里面半天不出声是不是给憋坏了,要是这样那可就惨了,好不容易有熟人想起自己求告帮忙,万一把事情弄砸不好交差。现在看那脸色除却有些疲惫,气息还是很足的,不过透过窗子的小脑袋越看越有些滑稽,哈哈地笑了起来。
“哎!大爷你笑什么啊?”张乐生没了之前的忧伤,可能这个时候解决腹内的空虚才是头等大事,十二岁的孩童一般都是这样。
“怎么,哭的累坏了,力气用完了?”李东壁打趣道,“你面对着后门,右手边最下一排的第二个柜子里有炊饼,第三个柜子里有干肉,自己垫吧垫吧。”
“哦,我知道了”,没来及说谢谢,他就赶紧跑过去找吃的了,食物的诱惑让他觉得这二十多步路一点都不远,虽说他已经学会了凌虚步,但是能在一个骡子车厢里跑这么远也着实惊奇。
张乐生用极快的速度找到那两样东西,刚想着上嘴突然意识到自己毕竟是在别人的车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把东西递到了窗口,说道:“李大爷,您还没吃东西吧,我看您挺累的就帮着拿过来了,嘿嘿嘿。”
“呦,你这娃儿倒是可以啊,你给卷上递过来吧,我不方便腾手”,他回道。
“好嘞,给您!”张乐生倒也利索,“哎,大爷您平常时候都怎么对付啊,我看这车上应该就只有您一个吧?”
“你要说人的话,那确实只有一个,不过……”李东壁有些吞吞吐吐,“你要说活物的话,此刻车上就不只你我。”
“啊?有甚怪事物吗?可怕不可怕?”张乐生有些动心了,从语气中感觉他有些兴奋,刚才还惆怅的悔意全抛诸脑后了。
“无甚可怖,倒是有些机灵劲,跟你小娃差不多,现在还不漏踪影要么是睡糊涂了,要么是被你给吓着了”,李东壁依旧是乐呵呵地说道:“哎,小娃,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哦,我叫张乐生”,他立马回道,心里却有些好奇,活物?啥样的啊?
“乐生,乐生,长乐此生啊,你老爹终究是青出于蓝啊,可敬可叹!”李东壁感慨道,好像还颇有些上头,嚼炊饼都是直接扯下来的。
路途虽说遥远,但好在他这次有个孩子相伴,年数差距即便有些大,但是有趣的事情都是一样经历过的,扯谎吹牛好不热闹,正午阳光稍微往车前面斜了一点,轿厢里便出现了异动。
张乐生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不寻常,但坐在前面的李大爷依旧是乐呵呵地给他讲故事,他一边竖耳朵听着,一边转头盯着刚才找东西吃的柜子。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之后,那首个柜子便自己开了,从里面冒出来一个颗毛茸茸的脑袋。
“哇!老鼠,这么大个!”他叫出了声,前面的李东壁听了,好像丝毫不在意,无所谓地说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活物,很皮的不要招惹它”,末了还觉得提醒的不够,又加了个“之一。”
那老鼠着实肥大,远处看去却只有二头身,较一般老鼠脑袋大了好几圈,跟屁股同样尺寸,所以脖子就显不出来了。它好像不惧张乐生,无视他一般拖着身躯走来。近处看来,浑身毛色发灰,正面望去脸如菜盘子模样,偏偏眼睛跟一般样的老鼠小,害的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再看神态好像还没睡够,居然学人样打起了哈欠。
观它的意思像是要靠近这唯一的窗子,张乐生记住了不要招惹它的提醒,让开了自己的身体。那硕鼠爬到了窗子下,忽然转过身躯,背对着过来。看得清它尾巴非常短小,比起他的爪子更容易被人忽视。不过接下了的一幕,又开了他的眼界。
之间那老鼠扭了扭屁股,身后的尾巴竟是突然幻化的老长,尾端又变作钩子一般,瞬间挂住了窗子的边沿,轻松使力竟是拖着整个肥大的身躯冲着那窗子口飞了出去。
“咚”一声闷响,半截身体卡在了窗子当间,“噗嗤”这一声笑是张乐生憋不住了,那硕鼠又好似通人性,黄豆般的眼珠盯着他看,张开嘴唧唧的叫着,脑袋又是左扭右扭,“嘭”终于是掉到了窗子外面。
他赶忙凑到窗子外面看个新奇,李东壁依旧没转头看,只是揶揄道:“你这畜生越发贪吃贪睡,在这样下去我就要找人改掉这个窗子喽”。那硕鼠好像是极不高兴,对着这人唧唧唧地叫个不停,干叫还不算完事又爬上肩头,嗅了嗅,又是一顿吵闹。
平静的旅途瞬间被点开了一圈圈涟漪,那前头悠悠走着的骡子好像也听见了这动静,嘶叫了两声看样子是在跟这老鼠打招呼问声中午好。
“你现在都快站不住了,快近去吧免得摔傻了,我午饭吃过了,对,吃过了,谁叫你睡的跟死猪一样”,李东壁道。
张乐生不光是看,更是听傻了,这一人一鼠是怎么交流的啊,方言吗?那老鼠说的根本不是人话好吧。
李东壁觉察出了后面的疑惑,说道:“这畜生叫丹熏耳鼠,几十年前机缘巧合碰到的,后来就跟着我了,它能辨别毒物,于我有大益处,相处久了我自然能从它的语气中听出来想法,有点意思吧,现在它本事可大着呢,怎么样乐生有没有兴趣学上一学?”
张乐生还没有表态,那耳鼠倒是先叫了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不愿意的态度。
“你这等灵物虽说没有人形,但是道通人意,寿数颇长,我自然是不能陪你继续过活下去,你总归要寻一个去处的”李东壁摩挲着那大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就如同昔日的因果,今时这少年人不亦是一种缘分吗。”
那一刻,张乐生从耳鼠豆般的眼珠中看到了泪滴,不过一晃就蒸发了。那大脑袋转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神情,想起了自己没写功课时教书先生的表情。
此刻眼前耳鼠与昔日老师的眼神竟是高度的一致。
“乐生,要是与它相处你会不会害怕啊?”李东壁突然问了一句。
“这么大个的老鼠倒是稀罕玩意,不过我现在到不怎么害怕”,张乐生看着那丹熏耳鼠肥大的身子说道,“还有些讨人喜!”
“那就好,即使你遭不住也没有办法,那后门已经封死了,没有我的允许你要是想跑的话就只有这扇窗子了,哈哈哈……”他的笑声令少年人感到诡异,“呃”不知道那传来的声响,李东壁砸了砸嘴,看样子是有些口渴了。
张乐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那灰毛球快速地冲了过来,吓得他向后摔了一跤。就见那耳鼠跑到方才干肉的旁边叼了个水袋出来,又闪电般的窜到了车前,这次倒是十分顺畅没有卡住。
“这小胖子挺灵活啊!”
他的脑袋里还有很多问题,等着拿人握着水袋咕咚了几口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李大爷,一路上我都没有问您关于这车的事情,现在您可以给我讲讲吗?”
前头的一人一鼠不约而同地望过来,一个应该是好奇,另一个倒像是在沉思。
“好吧,你是不是最想知道自己所处的轿厢是个甚事物?”李东壁说道,看到后者点了点头说道:“如你所见,你老子让你去剑宗大抵都是为了修道,大千世界修道又不在乎非得是洞天福地,你看大爷我像不像悟道中人啊?”
张乐生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
他继续说道:“剑宗对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不代表除了那里其他人就不练了,或者说其他地方就不能修了,我以前也是醉心于天道之中,难以自拔,不过后来发生种种非常之事,断了这个念想罢了。你后面轿厢里的药柜就是穷尽我毕生所学收集的,里面不消得说囊尽天材地宝,世间七八也是归于其中,唯独这轿厢嘛就是我托朋友打造的,这人你之后就会在丰襄城遇到。”
通过李东壁的讲述,张乐生大抵知道了自己现在这处安身僻境的由来。
原来他头顶悬着的金瓣莲花灯跟自己家的吊脚雁鱼炳一样都是照明用的灯,只是自家的那个需要每隔一月就要拿出来在光关下晒上一天,算作是充能吧。两种灯的盖都雕成了狗头形状,莲灯里面也是充着日光,只不过听李大爷说,他的灯可以用很久,自打塞进了轿厢里就没有拿出来晒过。
而灯盖为何雕成狗头形状,少年以前听说书人说过,中古大陆很久以前就流传着天狗食日的传说,所以市面上好多灯都把盖子做成狗头样。不过他倒是觉得这里面应该用不到灯盖,因为没了光是在太暗了,根本就没有关灯的必要。
比起自家的需要吊脚,这里的就很有意思,就悬在头上三尺的地方,他跳起来灯也随之升高,蹲下去亦然。怪不得他抬眼望去看不到天花板,就是太高照不到。
从前窗到后门恰好有半里地之远,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悬着二十八个莲灯。现在他知道了后门一旦是由李大爷关上的,除了他谁都打不开,包括那个帮他打造这里的人。更为神奇的是,这件成品李大爷就进来过两次,之后这里基本上就由那只耳鼠代管了。一二十年过去,那小东西居然是比大爷更了解这些药柜的可客人,嗯?不对,主人还差不多。
要说这些药柜那可是不得了,每一个排在这里的都是经过李东壁亲手制作的,听他的话,与其说这里存药的倒不如说是培养药材的地方。他已经好久没有进过山了,普通的山货药材看不上眼,那玩意柜子里满满都是;机缘巧合遇上了稀罕玩意就由这耳鼠代劳给在里面找个可以生长的盒子,这样就能永续使用了。
果真是奸商的门道!而且是颗老姜啊。
按理来说懂得这么多药材的人应该医术也是了得的,不过李东壁给他的回答却是“他只懂药理,不会医人”。照着他的说法这些柜子里的东西对于张乐生或者外人来说可以算作药,而在他眼里则跟炊饼干肉无异。
老年人与年轻人精力上毕竟是有差距的,哪怕是修道中人。李大爷估计着是一上午话说多了,有些疲累的他拍了拍耳鼠的脑袋算作示意。之后他便倚着轿厢木板睡着了,那前头的骡子也像是感觉到了一切放慢自己的蹄子,两轮四蹄就在乡间土路上缓缓地前行。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春时的午后最是令人犯懒的,不过轿厢里的张乐生却是大气不敢出,因为他的周围正绕着一只胖老鼠。
那丹熏耳鼠像是得了授意,左三圈右三圈地打量着他。张乐生看着有些害怕,因为他现在看到了那耳鼠嘴中露出的尖牙跟自家镇子上的黄狗一般大小,这要是惹恼了它给自己来上一口那可有的受的。
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半刻钟之后,耳鼠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尾巴,点了点他脚下的木板地面,又指了指前面的柜子,然后它自己就一扭一扭地走去了。
“这是叫我跟过去吗?”他没有敢怠慢,毕竟现在李大爷睡着了,这片地儿得算它地头蛇,哦不对,地头鼠。
耳鼠用尾巴熟练地指着最下排的几个柜子,它一个个打开,第一个一样看过去跟狗窝似的,不用说定是它的“寝宫”,第二个第三个就是饼子跟肉,那第四个就是水袋的位置。它最后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又指了指远处他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