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诗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居然真的一个人去找了小丫。
洛湖云州其实并不是标准的住宅区而是新的的棚户改造区,地面部分有不少商场和写字楼刚竣工不久,墙面上的防护都还没来得及撤掉。原来的菜市场已经撤走了,地面也铺了新的,但是还是有几个摊档零零散散的支在外围,透明的玻璃橱柜上用红字写着‘平价盒饭两荤一素十元’。
时诗攥着小纸片一路找过去,毕竟原来的棚户区建筑杂乱无章根本无法一一设置门牌,之前快递来了就靠在楼中间直接喊名字,所谓的3侧E指的是改造之前的那一溜棚户的编号,这倒是不奇怪,关键那下层两个字就很瘆人了。因为上层起码是地面建筑,而下层指的就是地下室了。
原来这里住满了人看上去大概还不至于那么可怕,现在棚户们大多拿了补偿款之后交房走了,门和窗户都拆成了窟窿眼,有的房顶都掀了,阴暗处生了苔藓,墙顶上冒出一丛丛野草,俨然成了一片废墟。
“小丫?小丫?”时诗喊了两声,然而自己的声音在幽深的无人巷道里回荡,生生演化出了恐怖片的气氛。
她原先的勇气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别说走进地下层,就是连走进地上巷道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她扭头想走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回应:“哎,你终于来了!”
时诗完全没有分辨出对方的位置,只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飞快的靠近了,临近的空门洞里探出一张脸:“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今天没戴口罩和兜帽,整张脸都显露出来,和时诗在网上看到的一样,是一张不怎么起眼的路人脸,虽然打扮很显小,但皮肤上的毛孔和斑痕在没修饰的状态下非常明显,年纪可能比时诗预想当中要大了不少。“你就住在这里?一个人住在这里?”时诗看小丫的精神状态好像好些了,只是脸色煞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大概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的缘故。
“对啊,你跟我进来吧。”
小丫伸手去拽她,大概是阴暗的地下晒不到阳光,她的手凉得有些吓人,时诗无意识的往后一退挣开了:“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你害怕了?”小丫脸上浮现出一阵笑意,反倒更显得怪异,“这里头没什么的,人全都搬走了。”
“既然人都搬走了,你怎么还住在这里?”时诗勉强笑笑,心想就因为里头的人都搬走了才可怕吧。
“其实这个屋子已经快两年没住了,但是我还是会定时过来看看。”小丫笑着说,“你们觉得害怕,我可不觉得。对我来说,这才是我和他的家。”
时诗还想问,她却已经背转身重新消失在黑暗里,声音瓮声瓮气的从斜下方传出来:“没事的,你跟我来。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里,我会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你……”
时诗依旧犹豫,她发现小丫的精神状态并不像疯子之后就开始觉得或许她所说的事情真的存在,那对她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诱惑,然而这样的环境又给了她巨大的不安感,来来回回的纠结都快把她撕裂了。
小丫说话的语气冷静又诙谐:“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身高比你矮,体格比你弱,真扭打起来会有危险的也是我。”
时诗想想有道理,跟着一低头,终于走进了那个黑漆漆的门洞。
空气瞬间变得潮湿起来,像一块发了霉还浸透了水的旧抹布,带着浓重的水汽迎面拍过来,憋得她使劲吸了两下气,结果发现吸进去的是更多带着水汽的霉味。
低头通过那道向下的阶梯时时诗不由得心惊胆战,阶梯主体是几乎被虫蛀空的木头,所幸上面用铁片加固过,虽然人踩上去响得跟《赛马》的节奏差不多,至少没有当场塌下来。
“你跟我来……小心脚下……”小丫拿手机给她照亮了路,结果扭头又走到前面去了。时诗叹了口气,自己从包里拿出手机来照明,同时发现这下面几乎就没有讯号。
这里或许曾经是这个城市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那些空荡荡的门洞和墙壁上充斥着图案和小孩子的涂鸦,间杂着‘XXX我爱你’‘XXX是猪’和经典国骂之类的常见主题。被烟火熏黑又磨到油光铮亮的墙壁,塌得不成样子的简易衣柜,墙角摞着一些废纸板和踩扁的塑料瓶,如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你别乱走,这里有时候会有流浪狗进来又出不去,饿得发狂,逮谁都恨不得撕来吃了。”小丫提醒了一句,“哎,你小心点,这墙可脏了,蹭上了洗不掉的。”
“真的?”时诗赶紧捂紧了衣摆,结果看到墙角横着一台‘小天娥’洗衣机和一件画风很不和谐的印了烫卷发的豹子LOGO的破T恤。
“什么真的?你指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都是……啊嚏!”时诗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头顶上哗啦啦的又下来一层灰。
“墙上沾了灰洗不掉是真的。”小丫在前头拐个了弯,“流浪狗的事情也是真的。”
时诗这会儿是实实在在的开始后悔了,然而在她打算打退堂鼓的时候小丫忽然喊了一声:“到了!”
时诗跟了过去,那间屋子的门还完好,外面甚至还加了一道防盗门,可见主人是多么看重这间躲藏在废墟里的屋子。
这间屋子真的很小,大概就是三四十平米的样子,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的家电家具跟外面的绝对不是一个档次,墙上甚至还贴了墙纸,把又裂又湿的墙壁挡在了后面。侧上方有个通风口,里面透出一道道指头粗细的光斑。
她还没看仔细,小丫忽然摁了一下开关,整个屋子亮了起来。
这里的电力供应应该已经被切断了,一有根电线从那个通风口扯进来,直接接在这间屋子的电闸上,灯亮起来的时候上面甚至还会有火花冒出来。时诗吓出一身冷汗:“你这电……”
“从外面路灯底下牵出来的,线都是我自己接的……”小丫十分得意,“我真是个天才。”
时诗咽了咽口水,关了手机上的照明功能。
墙壁上乱七八糟的贴了不少旧海报和照片,跟墙纸的风格多少有些不搭,虽然这屋子里纸质的东西都有点受潮,至少还看得出是以前的电竞游戏宣传和他俩的照片。
“你大概不知道吧,泰坦家之前出过事。他爸爸做生意被朋友骗了之后还不肯醒悟,他妈妈一怒之下就离了婚。他爸不甘心想着要翻盘,信了骗子理财公司把家底全都投进去了,拿到第一次分红之后还贪心的借了两百万高利贷投进去,最后那公司卷款跑了,他家也彻底垮了。高利贷天天上门催债,扬言不还就要打断泰坦的腿。他爸害怕了,叫泰坦躲到外面去。”小丫停了停,“泰坦为了捞他爸也是尽力了,之前工作的积蓄一点没剩下,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孤身一人还身无分文,是我收留了他。他在这里没有人脉还要躲躲藏藏怕被追债的发现,心高气傲脾气还不太好,换了几份工作都不满意,最后只能跑去给网吧当夜班网管。”
时诗忽然问道:“等会儿,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同居……前后脚的同居。哈哈哈,你听不明白是吧?这屋子原本是我和前男友住着,他发现我怀孕了要我去做手术,我硬是不肯,他就朝死里打我,威胁我不做手术就要把我赶到街上去。泰坦冲过来揍了他一顿,把他打跑了,然后说以后他来照顾我。”小丫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抹去了那些穷困不堪的时光上蒙蔽的灰尘,发现里头全是光彩夺目的珍珠。
“他还挺仗义啊……不是,你俩真就住一起了?这是什么逻辑?”
“没什么逻辑,其实就是没钱啊。”小丫笑了,“他一半是可怜我,一半是真穷,他那时候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这种房子都租不起。一开始我们在屋子里拉了帘子各住一半,他还咬着牙说要分担一半房租,后来住着住着真有感情了,帘子不拉了,房租反倒全都由他来付了。”
时诗想想又觉得不对劲:“那你的孩子呢?”
“后来还是做掉了,毕竟我真的还没信心可以做一个好妈妈,只是在和前男友怄气罢了,生下来我也给不了他好的环境和教育。”小丫脸上满是幸福的光晕,“我想,孩子还是挺神圣的,总该为真正值得的人生吧。”
时诗忍不住唏嘘,坦克居然曾经跌入过这样的深渊然后再凭着努力成为站在光辉荣耀之下的泰坦,整个经历实在是传奇又励志,完全是写小说的完美素材。
小丫沉浸在回忆里,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慢慢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可惜……太可惜了……这一次我还没等到孩子,他就孤孤单单的走了……”
时诗皱了皱眉头:“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认为那是高利贷找上门……”
“当然不是,高利贷的本金已经还清了,利息也不再纠缠了。”
时诗又是一愣:“不计较利息?这年头高利贷也做善事了?”
“怎么可能呀……”小丫笑得云淡风轻,“毕竟这里头还有一条人命,他们也不敢多计较。”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小丫回答,“他爸躲债的时候掉窨井里去了,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这事虽然不是他们直接干的,可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不想闹大也不乐意搭上人命案子,毕竟晦气。”
时诗想想又觉得奇怪:“既然一切都清楚明白,你又为什么要我来这里?”
“哦,你等等我,我要拿给你看的东西在别处。”小丫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朝外走,“别着急,好好等着我……”
时诗看她走路的时候轻松畅快,隐约觉得不太对劲,然而随着她的声音远去,外头传来了嘭的一声门响。
时诗脑子里嗡的一声,径直朝门口扑过去:“小丫!你关门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