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雨了,萧凉的雨丝漫漫,纷纷扬扬的一片。
我伏靠在窗边,手指微微曲伸着,在雨中的颓败,那种承接着怯弱的姿态。我想我只是寂寞,无处打发的寂寞。
这几天,我已向店里递交了辞呈,因为一种莫名的急切和牵带着的恐慌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有预感,我要走了。
是在傍晚时分,暮色消沉的时刻,我裹上风衣出门,揣着钱和钥匙。雨已经停息了,街道上清宁一片,尽管车辆嘈杂,人群碎碎。我拐进一家便利店,轻车熟路地拎了一打啤酒出来,街落里闷闷地喝着,不知所味。其实,酒并不好喝,而逃避着的生活更难过,只是清醒着的日子一分一秒都在延长中继续,这种折磨像是一种病痛,容易使人面目全非。
程来找我,似乎是在凌晨的时候,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或许,只是忘了。
我似醉非醉地睡眼朦胧着,脑袋沉沉没有多余的思考,彼此贴靠的暖意像是一种相拥,我的双手拢过他的脖际睡得很安稳。
再次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但那一种心安却是从未有过,被子和枕头都是洁净的气息,我深深地呼吸着,内心的丝丝贴扣和希望酿造。
我拉开窗帘,像是一层厚厚的幕布,瞬间耀目的闪烁,那种久违的相触,健康不再是病态的扭曲。
门外,程的敲门声,我打开门,是程腼腆中透着帅气的笑容,瞬间软化的心灵,我有一种拥抱的冲动,但最终,我们都没有动,彼此默视着,无言的契合心事。
我们来到餐桌前,清淡的粥和榨菜,这是我的要求,简简单单的,很好。我小口啜吸着,是暖心的味道,我笑得很开心。
回出租屋拿东西的时候,我坚持步行,他没奈何,也就同意了,其实,路途是有挺长一段的,还出着太阳,可我想花一个上午的时间静静地思考着,静静地发会呆,我喜欢这种静静的感觉,熟悉的邂逅,像是相逢曾经的自己。
他在我的旁边,贴切的距离,一路相伴着,没有更多的言语。他总是给予我充分的理解。
途中,街边大树下,一片叶子悄然落下,寂寂的,漠然生死的姿态,我弯腰将它拾起,小心翼翼的,轻轻放入口袋。它的叶落就是我的归根,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尤其现在。走得如此决然的叶子,却终是向着希望而生的。
到的时候,我让他在楼下等我,我需要一段个人的时间来消化情绪的积压——我的情绪,一般性低落,伤感,我很难言喻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再开心也带着失落的影子。
一级一级的台阶,每一步的沉迷。我喜欢在途中的感觉,延长的时间永远到不达终止的时刻。
我的行李包裹并不算多,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便是我的全部,几件换洗的衣物,几本书,一些证件和为数不多的钱财。来时和去时到底没有什么不同。没有牵带一丝联系的,划过一个地方,便是真的划过了,了无痕迹的,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样子。
“我们走吧。”我的声音是欢快的。我正在向他走来。他靠着墙的样子像是一个落寞的孩子,我喜欢这样的想象。
“嗯。”他回道,语气轻轻的。
“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所在,它对于我来说太重了,我带不走。”我从口袋中掏出了那片叶子,交托在他的手中。
“你帮我收着吧。”猝不及防的举措,强加的负荷的依担,我知道自己近乎刁难的表达,这种尴尬境地的介入,我总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回旋。但对他,我并无恶意。我只是想要一种寄存着依托的方式。手心空荡荡的抓取,无助的划散,渺茫着的一切,我早已厌倦。
一路的无言,延续着的依旧在继续。我想,我实在是一个沉闷的人,无趣得不尽人意。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剩下多少时间,加减的运算,前后进退的维艰,但我知道我可以是自由的,束缚的挣脱,灵魂的飘荡,精神的广阔世界的游离,一种肆意生活的相呼,无论走得多远,都无所忌惮,因为兜转的依所就在后方。
没有人可以抓得住风,它在世间游荡,却不为谁之所有。但无论走得多远,它总会回来。
二
这是另一个城市,充满着过去的气息,大街小巷缓缓,人流漫漫,我的心总在躁动着,晃动着不安,我从未曾想过会有这么安稳的一刻。
我恍惚忆起我曾是少年的时候,青春的叛逆让我盲目了一切,那种肆意的感觉,我总以为是自由。可是一切落幕后,我才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别人替我负重前行。与亲人的摩擦换来的热烈,太过幼稚的青春宣言。
然而,我的沉默,那种无声的抵制,乖戾着压抑的情绪,始终不过的,是对抗。
很少有人能理解我,疏离着寡淡着,周围空空无人的气场。似乎我是个很复杂的人,那一刻腼腆得无以复加的好孩子,下一刻痞痞的无谓的不良少年,但同样不变的是抗拒和沉沦。颓靡气息的吸引让我的眼中充满了对世事的嘲讽,我的心每一刻都在加速衰老和腐烂,无法停息,无法歇靠,所以我选择了走离。
我的交友圈很广,也很窄,我总是对指定的人出击,没有一丝犹豫的嫌疑,但别过之后也只有寥寥。失去了交际的人,我没有衔接的可能,对命定的特殊安排,我总不拒绝。
你能想象那个瘦弱女孩她端庄自持的乖张模样,但你绝对无法想象她狂飙着车时那种张扬着疯狂的姿态。他们说她更像是在自杀,但她只是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她说她的生命找不到价值,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能感觉她活着。
那个瘦弱的女孩在我的生命里只存在了半个青春,而后半个青春的延续以及往后的现在,只有死寂了的苍白的一切,或者说,我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苍茫了的,渺渺的了无希望的一切。
程细心着体贴的样子,他让我感到我的幸运,没有束缚的交际,我们都是彼此旅途的伴侣。不用愧欠,只是相伴。
平常的生活里,他匆忙的身影,我们像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各自操行着各自的天地,各自相安。
偶尔的空闲,他陪我出去走走,大街小巷的乱窜,我像是个无头苍蝇,但我喜欢这种充满未知的感觉,不需要预定,在感情的世界里随心而行,肆意而畅怀的,我享受这种在路上的感觉。
只是,在某些恍惚时刻,街巷阳光的耀目下,我会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慌,怅徨着,迟疑着,总是无法所以。
没有了解的体谅,像是无限支取的空头支票,架空着的一切,我很难想象这种维持,或许是我们对彼此的要求都很少,我们在彼此的世界里都是自由的,没有掌控,也没有把握,然而,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指示着我已沉入其中。
有时候,深夜,他的房间的灯还亮着,我会轻轻地推开他的门,探头往里面看着,脸上带着笑容,他闻声转过头,回馈的笑意里略带倦容的神色,那一刻,我们像是彼此的慰藉。有时候他已经睡了,房间里灯还亮着,是晕黄的温暖光亮,他在灯光的打照下,脸庞瘦削而可爱,他趴在桌上的样子像个孩子,静悄乖巧而稚态。在这种时候,我总不会避免近距离的接触,我会学着他的样子静静地趴在他旁边,目光凝视着他的脸,默默地想象着他心里尚未成熟的那部分的承受。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不在,身上轻轻披着一件衣服,鼻息间是他的味道,阳光疏忽在他昨晚的位置,似乎余温的残绻还在,我的手指轻轻抚揣着,无聊的寂寞姿态。
白天,我一个人的时光,对日光的抗拒让我渐渐疲于外出,意趣懒懒的,每一餐的吃食都消化着随意。我时常会选择看书,但我看书的进度很慢,每看一小会,我的思绪就会开始涣散,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又像是某种梦境的联结,飘飞着没有期限,当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远了。每天的日志,频繁而琐碎的文字,我的所有感情的触碰,我都有记录,这或许就是我存在的某种代表的证明吧。
晚春天气,街道上的人们大都褪去了长衫,而我依旧是严严实实的,毫无察觉的温度,不过,好在是夜晚,朦胧着的,倒也没有多大所谓。
我一路随着人群游离漫行着,被冲向一个个拥集的方位,熟悉的站队,我最后还是停留在了民谣的区域。吉他清寥的弹奏声和歌手富有故事性的嗓音,感伤情绪的酝酿像是习习微风的拂面,凉凉的清冷月夜。
程的出现有些意外,然而,我望着他的身影却是奔了过去,那种欣喜,久违的期待。或许是一个人的孤寂到了两个人就变得谐和了吧,我总不明白我那时的追随。
我想,我的举动应该也是出乎他的意外的,我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出脱过,但是他平静的样子,没有任何出脱的意外的表现,像是随着我,贴切着我的一切情绪。
互不相问的默契像是一种信任,我畅谈着独角戏的台词,心性的高涨,无来由的激情。每次相呼的回应,我独自浇灌着落寞,一杯一盏凉意的渗透,然而,那晚,恍惚着,我确是惘然了一切,回顾了,也像是抛向虚空的记忆,捉摸不到的,一切都将过去,不留任何痕迹的,像是从未有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