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秋季,街边的梧桐叶子大片大片地凋落,悸动着的生命的脉搏,我很难言喻我的震撼。
叶子和我之间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总觉得它的叶落就是我的归根。
来到这座城市,刚开始我是彷徨和举足无措的。我是一个依赖感很强的人,却总将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很难遗忘那天我流落街头的样子,第一次,但我也无所谓最后一次,因为我知道后面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
抵达的时间是上午,太阳的光线很刺目,在出车站的第一刻,我就感觉到一种热辣的逼迫感。
我的行李包裹并不算多,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便是我的全部,几件换洗的衣物,几本书,一些证件和为数不多的钱财。如果还要算上后面所添的话,也不过几片叶子。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在了解它之前,我都会先拾起它的叶子。
街道上漫寻过几回后,我便也在一处僻落停歇下了。热气的蒸腾里,我的思绪涣散,目光木然洒向街道,眼中却是早已空空一片。
我的过去,它却是已经过去了,负载着记忆的过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种承重。而我的未来,时刻进行着的下一时刻,没有预知的延续,我不想把一切想得太满,所以始终没有长足的打算。我的手中所握到底空泛。
中午,我在街头慢嗦着泡面,这种流落让我觉得好笑,但没有一丝歉意,从容而镇定的,像是本该如此。街道上人来人往,漠然的神色,偶尔瞥过的目光,热气腾腾中的一丝冷淡。
吃过之后,我便也睡了,似乎一切于我而言本就无意。现实的触碰,贫乏到枯寂的生活,却也只有落寞。
霓虹灯打染上空际,是几度觉醒之后了,睡眠质量很差,但昏沉迷醉着的大脑总能将我唤回梦魇,像是混沌之始意识的蒙惑。
瞬息明晰的世界和夜凉的渗透使我感到觉眠之后倦意的殆尽。我揉搓着手臂,那里麻麻的,它被硬邦邦地硌着已经一个下午了。
再次的起身,感觉一切都已经恍惚了,我在街头,陌生的人流,穿梭而过的车辆,我像是个出走失落的孩子,找不到方向的游移。
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那里慰藉的光亮,彻夜通宵达旦。露华的凝重,越发清冷的寒宵,我贴靠着落地玻璃窗坐下,想着白天的生计。
清晨,来到一家店门前,我对老板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意,但那不过自然的舒展,没有人会理解其中的成分。谦逊而有礼的,我将自己放在了次位的恭敬,顺畅而自如的应答,过程像是一场梦,角色的扮演后,我恍惚着却是忘却了一切,脑中空洞洞的疲乏,我又在街头的昼亮下度过了晌午的消沉时光。
下午,我正式开始工作,是服务员的职位,我需要一刻不停的转动,在各个客人之间的徘徊,肢体下意识的反应,不容更多思考的空隙,一切倒像是一种习惯。我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我很开心,似乎生活就只剩下开心,我脸上时刻的笑意是灿烂的,每个人面前的我都是开心而自足的。
笑容像是上帝为我打开的一扇窗,我似乎天生就适合笑的,我的笑,他们眼中具有感染力的笑,为我换来了吃食住所。
二
那条巷落,没有想象的宁静,也没有苔藓潮湿的泥尘味,我心里伤口的溃烂像是突然燥结了,之前我拼命想祛除的东西,现在却是我唯一的感情维系。我开始害怕我的麻木,这样了的生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想望可言。车水马龙的市井,嘈杂着的一切,连夜晚的消宁都带着烘烘的燥气。
好像是他,每天楼道的邂逅,我们都是那么沉默着无言的样子,但交汇的瞬间,彼此眼中的成分,我们是那么熟知,好像是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我们都没有僭越,这样的距离适合情趣的维持,生活本就无趣,两个无聊的人在一起只会更加无趣。
或许一次偶然的机会,小店里的消闲时刻,他走了进来,脸上无谓的笑意,我们对望着,确信的目光,我转身为他招呼一切。不过,也都这样了,依旧着的生活,是不该有任何想望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接触酒精。街头的凌晨,我摔碎着酒瓶,口中腹吐的难受,我倒瘫在路边。放纵着的生活,不加约束的克制。回家的期盼是等待的回归,可是现在,我的家,它只是一个寓所,一个尚且寓存吾身的所在。所以通宵的达旦,街头的流落,久而久之,便也琐碎寻常。
我喜欢酒醉后的肆笑,嘴边打着浑语,周遭的融入永远不需等待的预期。他们红扑扑的脸庞,从来没有如此可爱过。我还喜欢将酒瓶突然砸向地面,尖锐的刺耳声响,从一开始就不会停止的疯狂,畅意的宣泄从未有如此痛快过。
那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滓,有时候,我会徒手跪地去拾捡它们。盲目地焦促着,越发躁动的心事。后来,拾着拾着,我便捂着满手伤痕溃不成泣地瘫倒在一旁了。
他的告别,来得没有预期,那是我很长时间的一次回家,在此之前,我也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的出现让我意外。
“等我吗?”我看着他从楼道的阶级上坐起身。
“嗯。”他沉闷地回应道。随后是一片寂静,他似乎已没有了更多的言语。
“我们走吧。”我对他说道,语气淡淡的。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情绪的表达。
我们一路,从巷口到街边,目光飘忽着,始终无言。然而,也都这样了,我们都是无谓的人,我们之间也只能这样。
“我要走了。”他说。漫不经心的气调里几分寥落的清磁音。
“嗯。”我笑着看向他道。并无刻意,我只是想笑了。
“跟我一起走吗?”
“为什么?”我停下了脚步。车轮滚过街道,碾压着划逝的声音。
“你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过是消散了温度的。
“为什么帮我?”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人照顾。”
“可是我的生活从来都没有你。”突如其来的反逆情绪,我不知道我在气愤着什么。
走的时候,盲从的方向,我离了他的所在。后来,我却是再没有见过他了,偶尔熟悉角落的抬头,我再看不到他的所在。
心里落寞时有,我的酗酒变得更加孤寂无言,以前融入的温暖,现在我只是遥观着,眼中沉迷着虚妄。他们不解我的心事,却也给我留了一个孤僻的角落,似乎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我的位置一直都在。
“为什么总要那么无意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给我多一点肯定?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一点点,那天我就跟你走了……”夜半街头巷口,我趔趄着脚步,酒后越发明晰的苦味酿造,决堤着崩溃的情绪。
其实,我又有什么不知道呢?我所要的,他给不了,我的强求,自欺欺人的不甘情绪的宣泄。
只是,以后就真的只是我一个人了。心中的落寞,无法填补。
三
这段时间里,我遇到了程,他一点都没有变,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
他对我打招呼,不过是在我发现他之后,我装作刚晃过神来的样子,也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只是沉默的笑意,仿佛突然丧失了言语,不像平时迎着向前的主动姿态。
他寒暄了几句后,便也没有再说下去。一路相伴着,我们穿梭于街道稀散的人群之中。恍如缓缓河流的细细流淌,从未有过的亲切适感,来自那个过去世界的呼唤,从未有过的如此贴近。
我们走着,不知道时间的延续,但我知道他在等我告别,总是无微不至的体贴心事,即使现在也不例外。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可我是注定要错过的。
到了一处,我转身望向他,抬眸的瞬间,不经意的撞见,他眼底难言的失意,阳光下晶澈的润泽。
“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们天生而多情,却又干净得让人感动。”我笑着对他说道。
“可我的眼睛已经干了,再挤不出一滴眼泪,即使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是那么匮乏。”我注视着他,嘴角依旧挂着无谓的笑意。
“你过得好吗?曦。”他隐晦的神色,那种小心翼翼的触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他这种过分敏感的错觉。
“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相信命定的特殊安排,一切发生着的,我总不拒绝。”
他别过我的目光,言语的终止,延续着的依旧在继续。他愿意再陪我走一程。
对于这种敏锐感知的发生,我并不意外,他直指的是我的心,正如我的无形剑的剖析,只是,同样的所指,他更多的是贴切,而我是伤害。
我需要安慰,很多很多的安慰,而熟悉是最为亲切的治疗,我喜欢他身上粘带的过去的气息,不过我只是遥观着,我不会过去。
“曦,可以让我照顾你吗?”霓虹灯浪漫缤纷,肆意渲染的世界的笼罩。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无言,以对的瞬刻坦白。
“好啊。”我将五指伸向灯光的绚烂,无形的抓取,那一刻我心中幸福影子的摇曳,我相信了这一切。
“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你带我走好不好?”我望着他,再次说道。幻影略过眼梢,我不知道自己的所见,心中的疼痛,无助的恐慌。
“好。”他顿了顿,说道,声音沉沉的。
“谢谢。”我轻拥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许久未有的舒畅。
情绪的起伏,跌宕着的盲目,我不知道自己的维持,不过,人生几何,遇人几淑,有些东西不会再有。
那天,我们各自别后,生活依旧在继续,互不干扰是对彼此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