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冬夜尤寒。
只穿着单薄棉袍的慈宁道姑,目不斜视地穿梭在屋檐之下,身后跟着的是有些哆嗦的赵狗剩。
不同于昨夜在山林间与饿狼对峙时的打扮,此时的赵狗剩只身披着一件小号的半旧道袍,拿来充充样子还行,可要是说防寒能力嘛……
基本也就相当于秋裤的保暖水平,甚至还不如秋裤!
赵狗剩甚至不用多动脑子,一猜就知道慈宁道姑在教训他!
虽然对方看上去跟自己穿的差不多薄厚,但自己只是个七岁多的孩子,而对方却是个不用斧头都能徒手劈柴的狠人!
赵狗剩心中略有不快,但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如此针对。
他和慈宁道姑的关系,就好像课堂上最叛逆的熊孩子遇上了最古板的老夫子。
俩人谁也改变不了谁!
绕过孩子们居住的小屋,穿过后院,便直接进到了供奉着三清的主殿之内。
说是主殿,其实也不过是个比篮球场稍大点的地方,殿上的房梁布满着黑灰色的污渍,处处显露出破败之像。
虽是如此,但这殿内也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赵狗剩快步跟上了慈宁道姑,好奇问道:“慈姑姑,观主找我有什么事?”
慈宁驻足,侧身低头看了看赵狗剩,眼神中却是充满了戒备。
她突然回想起了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妹二人的时候——
那日天空中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地甚是吓人。
而就在厚厚的雨幕之中,她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背着他那额头发烫的妹妹,来到小道观的门外,只想为他的妹妹求一碗热姜汤。
慈宁虽为人严厉,但并非没有同情之心。
可她那时候,却是注意到了赵狗剩的双手——
尽管被暴雨冲刷,但对方的一双小手仍带有难以掩饰的血腥味。
而赵狗剩的眼神,则更是冰冷的令人生畏。
如若不是观主执意强留下这对兄妹,慈宁道姑肯定是会做出另一番完全不同的处置。
赵二丫或许可以留下,但这名叫赵狗剩的小男孩却必须赶出去!
她深刻感觉到,身旁站着的赵狗剩就仿佛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给这小道观带来爆炸般的灾难。
而赵狗剩这两年间的行事作风,则愈发坚定了她的想法。
因此,她闻言只冷冷回道:“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带回了个不该出现的人。”
说罢,她便径直向殿内的侧方走去。
赵狗剩闻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穿过了狭窄的过道,便进入了碎石子铺就的天井中。
天井内部只有东西相对的两个小木屋子。
慈宁走到东边的屋前,轻敲了三下虚掩着的木门,而后开口道:“师兄,人我带过来了。”
屋内随之传出夹杂着咳嗽的沙哑声:
“进来吧!”
赵狗剩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在慈宁道姑不善的目光下,他独身进入了小屋内,刚一进去,炖肉香味与刺鼻的酒味便扑面而来。
赵狗剩掀开了里屋的布帘子,屋内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
他看到两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正盘腿对坐在烧着火的土炕上。
土炕中间的小木桌上摆着一个蹿着火的小泥炉,炉上则是一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狼肉。
赵狗剩的眼神中充满着惊讶。
因为平日里在他面前表现地和蔼慈善的观主,此刻却显得比地里的老农还要粗鄙。
只见对方将厚实的道袍敞开了大半,露出了单薄的胸膛,而其平素打理地很好的山羊胡子,此刻却是沾满了褐黄色的酒液。
而与他对坐的王铁柱先生形象则更为糟糕。
两人一口狼肉,一口土酒,嘴里振振有词,却又含糊不清。
即使赵狗剩听力过人,也只能听懂两三分: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你都有啊!我喝酒啊!”
……
赵狗剩呆呆地看着两个标准酒鬼斗酒,一时僵立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而一脸胡渣的王铁柱先生看到了静立的赵狗剩,高兴地喊道:
“狗剩子,快过来,让我好好揉揉你的脑袋!”
赵狗剩闻言,嘴角暗暗抽搐了下,只能上前,冲有些喝高了的观主行了个礼,柔声道:
“先生,您身体不好,不宜饮酒。”
“咳咳…无妨,无妨。”
外表看上去像是老学究的观主,一边咳嗽,一边将赵狗剩护在身边,对想要伸出邪恶之手的王铁柱笑骂道:
“明浩坤!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可不是供你使唤的剑童。”
“明浩坤?!”
赵狗剩看着面不改色的邋遢男人,惊讶地问道:“先生,您不是说您叫王铁柱吗?”
赵狗剩心有不解,哪知自己刚一开口,便听观主一阵猛咳,继而破口大骂道:
“明浩坤你个混蛋,竟拿老夫的旧名来蒙骗小孩子,你简直是无耻之尤…咳咳…”
王铁柱…呃不,应该说是明浩坤,青灰色的脸上难得一红,不知是由于酒喝多了还是出于羞愧。
“哼!那你怎不说,当年你诓我与你对赌,私藏了我宝剑整整十年!”
明浩坤毫不示弱地梗着脖子与观主对喷,令对方又是猛咳一番,而后不甘示弱般说道:
“也就是你将那把剑当成个宝,在我这儿,它…它就是个烧火棍!”
站在一旁的赵狗剩听得出来,观主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狗剩!去!把我箱子旁边那坨废铁拖过来。”
赵狗剩发誓,他现在真的很讨厌这倒霉名字!
但观主既然发话了,他只能出了里屋,片刻后,费力地将一根布满尘土的黢黑色铁剑拖了进来。
铁剑大约有一米长,至少三十来斤重,整体显得很笨拙,毫无宝剑的锐利之气,倒真像是一根烧火棍子。
不过,就当赵狗剩费力地将这铁剑拖进来之时,本显得颓废狼狈的明浩坤,则是飞身下了炕。
他从赵狗剩手中轻松地接过了铁剑,对着剑柄处铭刻着的两字细细抚摸了起来,神态宛若是见到了多年不曾谋面的老友。
观主见此,亦有些唏嘘地说道:“十年前我为了道门安危,不得已将你之至宝留下,如今十年之约已到,贫道将宝剑原物奉还,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明浩坤闻言,将手中的铁剑放下,冲着观主冷冷一哼,也不再多说什么。
看样子,两人之间算是了却了一桩陈年旧事。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赵狗剩,此时却蹲在了地上,仔细地观察着铁剑剑柄上凹陷的两个篆文,越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狗剩,你在看什么?”
观主又呷了口褐黄色土酒,对赵狗剩好奇地问道。
“观主,我在看字。”
赵狗剩极为认真的回答,却惹得明浩坤哈哈大笑,不屑道:“狗剩,你怎么可能认得…”
“我认得!”
赵狗剩高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在观主和明浩坤愕然的目光中,沉声道:
“这两个字,应该是读作,沧桑!”
就在赵狗剩话音响起的同时,剑柄上本是布满尘灰的两字,竟是突然闪烁出了明黄色的光芒。
小屋内刹那间宛如白昼。
仿佛日与夜在这一瞬间颠倒了过来。
而剑柄上耀眼的光芒不过持续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待到光芒消失,屋内则重新回到了昏暗的状态。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赵狗剩陷入了震惊之中。
他刚想对观主与明浩坤开口询问,却见两人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就好似屋外冷冽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