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炉上的砂锅咕嘟咕嘟作响,锅里的狼肉块随着沸腾的热汤上下翻滚。
然而,小屋内的三人却无一人动筷。
虽然此刻是临近年关的冬夜,但这屋里却是十分暖和。
甚至暖和到了,令穿着薄衣的赵狗剩蹭蹭冒汗的程度。
赵狗剩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面前两人用极度严肃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屋外的寒风呼呼吹着。
而赵狗剩的心却是随寒风吹到了谷底。
他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平平无奇的铁剑上,看到了前世见过的篆文。
而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当自己念出‘沧桑’两字时,这篆文竟然还他娘的发了光?!
莫非这个铁剑其实搭载了先进的声控系统?
这个结论,不管他自己信不信,他觉得面前的两人是绝计不会信的。
赵狗剩任由两人打量了半晌,直至心中发毛,打算夺门而逃之时,明浩坤才正襟危坐了起来,冲赵狗剩极为认真地问道:
“你真的从未修行过?”
他问的是修行,而非练武。
世上武者千千万万,而武道中修行者却只占了千分之一。
赵狗剩并不懂什么是修行,但他想起了那夜所见过的黑衣人们,想起了轻松飞过一人多高围墙的洪爷爷,于是,便很确信地点了点头。
明浩坤犹是不放心地看向了观主,两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下,他才确信了赵狗剩所言非虚。
其实,无论是通过之前轻拍赵狗剩的脑袋,还是暗地里观察,明浩坤都看得出来,这赵狗剩真的只是个从未修行过的孩子。
可他此时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不过,事实远胜于雄辩。
剑柄上爆发出的耀眼光芒,可是做不得假的。
观主一边咳嗽,一边看着木然站着的赵狗剩,眼神中竟是充满了羡慕,长叹一声道:
“老天何其不公也!”
赵狗剩闻言有些发懵,根本不知观主为何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不过,尚未等他开口询问,就听明浩坤幽幽对其问道:
“小子,你知道刚才的光芒代表什么吗?”
我他娘的上哪儿知道去!
赵狗剩擦了下满头的细汗,觉得对方问了句废话。
不过,明浩坤也没指望赵狗剩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这柄玄铁神剑,名为沧桑,乃是我剑宗至宝,流传下来已有上千年时间,只有历代的宗主才能持有。
然而,圣剑有灵,并不是每一代宗主都能得到沧桑剑灵的承认。
历代宗主之中,只有寥寥十几人得到了神剑的认同,而他们,俱都是当时江湖上最惊艳的人物。
不过…历代宗主的候选人,都是经过了严格残酷的考验后,才有资格被带到我剑宗的密室,看其是否能与沧桑产生共鸣——
也就是你刚才引起的光芒。”
赵狗剩闻言,听地一愣一愣的。
什么玄铁神剑,什么剑宗,他从前是闻所未闻。
甚至于包括明浩坤这个名字,他也从未听说过。
不过,赵狗剩忽然间却想起来,与之相似的武道势力与人名,他从前倒是听洪爷爷心驰神往地提起过。
所以……
赵狗剩看向明浩坤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暗想:莫非,这个剑宗其实是个山寨门派?
就如同康帅傅和粤利粤?
明浩坤没读懂赵狗剩眼神中的真正含义,只当对方深受震撼。
于是,他的神态愈发端正,极为正式地对赵狗剩问道:
“孩子,你可知,千年以来,未修行便得到沧桑认可之人有几个吗?”
“啊…什么?”
赵狗剩收回了散发到天边的思绪,对上了明浩坤灼灼如烈阳般的目光,沉吟片刻,试探性地答道:
“五位?”
明浩坤轻轻摇了摇头。
“三位?”
明浩坤依旧是同样的动作。
“一…一位?”
赵狗剩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而明浩坤却是沉声回答道:
“答案是零!”
他的话音带着不可置信。
“沧桑从被铸成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在未修行前得到它的承认。
你是千年以来第一个!”
观主闻言,同时开口补充道:
“从某方面讲,得到了沧桑的承认,就代表着拥有常人难以触及的武道天赋,而你却能在未修行前便做到这一点,就代表着…唉!”
观主又是一声长叹,隐隐有心痛的感觉。
如此百年难遇的璞玉就在眼前,自己为何就没早点发现呢?
观主的话虽没说尽,但赵狗剩已经明白了观主的话中之意。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虽然不能肯定面前两人的话语是否掺杂了水分,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却是懂得的。
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天赋越高,就代表着自己越容易死的越快。
念及此,赵狗剩的眼神中便流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但他却突然反应过来,眼前两人想来是不会对自己一个小孩子无故说出这些话的。
他先看向了观主,却见对方眼神闪躲了下,心下便是了然。
赵狗剩冲明浩坤施了一礼,恭敬道:“还请先生指教!”
“哈哈哈!”
明浩坤闻言先是大笑起来,而后,收起了笑意,按捺着激动的神色问道:
“狗剩,你我相遇确实是缘分,而下山的这一路来你一直称呼我为先生,既如此…你可愿拜我为师,学习剑道?”
果然如此!
观主黯淡地喝了口闷酒,思索了一番,终是接着开口道:
“狗剩,答应他吧,你不会吃亏的。”
赵狗剩心中虽还有关于‘康帅傅’的担忧,但形势比人强,不管这个剑宗是不是山寨门派,有靠山总比没有强!
于是,他沉吟片刻,便极为郑重地撩起道袍,双膝跪地,冲明浩坤磕了三个声音清脆的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男儿膝下有黄金。
即使身处不同的世间,赵狗剩同样也知晓,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自然没有随便下跪磕头的道理。
千年以来,礼法所成,能安然接受别人磕头跪拜大礼而不被诟病的,也只有‘天地君亲师’。
而这其中,‘师’指的却不是老师,而是师父。
一个人在这一生中可以有很多老师,但却只能有一位师父。
做徒弟的必须要将师父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尊重孝敬,而做师父的则要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徒弟。
这是一种被世俗礼法肯定的关系,无论哪一方犯错,都会背上终身难以磨灭的道德污点。
明浩坤双手扶起了赵狗剩,心情复杂地拍了拍对方的小脑袋。
从此刻起,他便算是后继有人了。
“咳咳…恭喜,恭喜啊…恭喜浩坤兄喜得佳徒。”
在一旁作为见证人的观主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但却没胆子干出来跟明浩坤抢徒弟的事来。
当年他能打赌巧胜明浩坤一局,五分凭的是他身后整个道门的支持,另外五分则纯粹靠的是运气。
别看他此时能与明浩坤谈笑风生,但他自知,若真将自己与对方相比起来,那可真是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
明浩坤当作没听见观主的话,对赵狗剩说道:
“你已认我为师,自然便是我剑宗的一份子,按理来说,该给你个刻着身份的铭牌,只不过你这名字……”
明浩坤犹豫了刹那,便接着说道:
“我知道赵狗剩必然不是你本名,不过为师能理解,你必然是有难言之隐…罢了!等你何时愿意把本名告诉为师,为师再把牌子给你吧。”
他停顿了下,接着道:
“赵太祖曾言,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为师于武道之途,善于剑道,从明日开始,你便跟随为师学剑吧。
夜已深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赵狗剩闻言,冲明浩坤拱了拱手,又冲观主行了一礼,退出了小屋。
他心思复杂地沿原路回到了孩子们住的小屋,躺在了赵二丫旁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而在孩子们的窃窃私语中,他手里突然被二丫塞了块被油纸包着的东西——
凭着感觉,他能判断出这是二丫多分到的没舍得吃的炖狼肉!
而这时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娘的,他还没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