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位于小道观后面的并不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包,而是北邙山脉的延伸。
虽然并非是高耸险峻,但也称得上是深山老林。
天色已经破晓,带着暖意的晨光直直照在了已经干枯的松林间,渐渐驱散了积累一夜的寒气。
看似安详的林间,却有不那么和谐的对话声响起:
“狗剩,你确定你没迷路吗?”
“铁柱先生,我确定。”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又到这棵树前面了!”
“铁柱先生,您应该是看错了,毕竟林间的树木长得都很像。”
“哦?是吗?!”
被赵狗剩称作铁柱先生的男人,咬牙切齿地像提只兔子般,提起了赵狗剩,让对方看清楚了树皮上的图案——
一个不怎么美观的椭圆形。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椭圆形图案明显是用锐器划出来的,而且新划不久。
不消说,这必然是男人暗中刻下的记号。
而瞧这圆形的宽度,极有可能是男人徒手留下的。
赵狗剩冻得有些通红的小脸上,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这个笑容落在男人眼中,顿时让他有些气结。
以他的本事,莫说是这座洛阳城郊的小山,就算是从天子封禅的泰山之巅,他也能在片刻之间平稳落于地面。
而现在,他却被一个小孩子带着在这里绕圈圈,着实可气。
而见把戏被拆穿,赵狗剩自知已指望不上对方半途而废,于是叹口气说道:
“其实不必麻烦铁柱先生一趟的。”
“不行!”
男人一口回绝了赵狗剩,语气坚定道:“我明…我王铁柱,说到做到,答应了要送你回家,就一定送你回家!”
赵狗剩闻言苦笑,只能略显僵硬地笑着回道:
“那就,麻烦铁柱先生了。”
……
由于之前赵狗剩故意捣鬼,两人足足在山林间打转了两个时辰,以至于拖到了天色大亮,才勉强看到了山脚。
为了将浪费的时间补上,赵狗剩手持着带霜的铁刀,和男人穿过了一条铺着积雪废弃已久的山道,磕磕绊绊地总算是下了山。
而借着晨光,赵狗剩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满脸的胡子拉碴,显然许久不曾打理。
而他说话之间抬头纹若隐若现,脸色有些灰暗,给人一种病态颓废的感觉。
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掩饰不住男人棱角有致的轮廓,以及,那双暗藏锋芒的双眼。
可见男人曾经必然是个具有翩翩风度的佳公子,若行走在江湖上,不知得能有多少无知少女投怀送抱。
可是…好像缺了点什么…
山脚之下,炊烟袅袅,正是早炊的时候。
赵狗剩打量着男人的黑衫灰靴,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男人的腰间处。
“铁柱先生,你为何不佩剑呢?”
赵狗剩很自然地开口提出了这个问题。
天下英雄,入为庙堂者,出为江湖客。
这是大赵太祖宋青帝留给后世的名言。
虽然大赵已亡国三百多年,但作为最后一个镇压四方的皇朝,还是留下了许多东西影响着后世。
就如同当下,文人雅士必有把折扇,而侠客则一定要有把佩剑。
所谓仗剑江湖。
要是没有剑,还仗个屁啊!
而铁柱先生显然没想到赵狗剩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他下意识看了眼空荡荡的腰间,目光顿时变得深邃了起来。
曾经,他手中也是有把剑的。
而他一人一剑,就可掀翻整座江湖。
男人伸出手拍了拍赵狗剩的脑袋,笑道:
“说给你听也无妨,我这次来,便是来取回我的剑的…罢了,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
……
下山以后,急行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赵狗剩就听到了熟悉的欢声笑语。
他的嘴角下意识露出了温馨的笑意。
而站在小道观的矮墙外,左手提着冻狼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很精彩。
“狗剩…”
男人看到赵狗剩熟练地借着一根树干,爬入院内,而后又将小道观半人高的后院门打开,不由苦笑着问道:
“这里就是你家吗?”
赵狗剩现在只想把这尊大神请走,赶忙恭敬回道:
“这一路多谢铁柱先生照顾,小子本应回报,只是此处粗鄙简陋,无法招待铁柱先生,就不耽误铁柱先生取剑了。”
说罢,赵狗剩极为标准地冲男人深深鞠了一躬,只盼着这人能放下冻狼,赶紧滚蛋。
可惜的是,赵狗剩并没有得到他所期盼的回答。
“我现在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
赵狗剩闻言,心下大急,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一道暴喝声响起:
“赵狗剩!!”
赵狗剩连忙直起身来,暗叫不好,一回头,果然见到一个穿着灰色棉袍的中年道姑大步而来。
“慈姑姑,您听我说…”
赵狗剩刚一开口,却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慈宁道姑,突然立在了原地,仿佛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而肉眼可见的是,她本略显苍白的脸颊,却渐渐泛红了起来,布着皱纹的眼角充斥着怒火。
赵狗剩心中一惊,自己不过出去打了个猎,竟让对方发怒至此吗?
可再仔细一看,赵狗剩突然发现,慈宁道姑那仿佛能吃人般的目光,落在的是自己身后那男人的身上。
砰!
男人随意地将冻狼扔到了一旁,又拍了拍赵狗剩的脑袋,轻声道:“先回去吧。”
赵狗剩闻言,不敢乱动,瞅向慈宁道姑,听得对方冷冷道了句:
“滚回屋去!”
赵狗剩这才如蒙大赦,连忙逃走。
很显然,随他而来的男人与慈宁道姑是旧识。
而既然二人没有一见面就动手,就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起码不至于生死相向。
也就是说,小道观内的处境暂时是安全的,起码他没给小道观招来祸事。
想通了这一点,赵狗剩便径直穿过了后院,回到了孩子们居住的小屋内。
他寻了个靠近火盆相对暖和的角落,也不管耳边的叽叽喳喳,拽了两床棉被便蒙头睡去。
……
等赵狗剩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是灰黑一片。
屋内的十几个孩童正规矩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等着慈姑姑来分晚饭。
呼呼…
随着慈宁道姑推门而入,一阵冷意袭来,让还有些睡眼惺忪的赵狗剩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伴随着冷风而至的,还有浓浓的充满了整个小屋的肉香。
小孩子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慈宁道姑手中的破砂锅,就连其中最贵气的二丫也不例外。
慈宁道姑在孩子们极具期待的目光中,给每个孩子手中的小木碗里盛了香气四溢的炖狼肉——
每人不多不少,正好是麻将大小的一块。
不过轮到二丫时,慈宁道姑却直接给了两块。
小孩子们看向二丫的目光虽是羡慕,但却没人敢动她碗里的东西。
因为她是赵狗剩的妹妹。
而赵狗剩则是这些小孩子们不敢惹的存在。
将一锅炖狼肉分的差不多了,慈宁瞥了眼同样端着碗等着分肉的赵狗剩,没好气地说道:
“跟我走,观主要跟你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