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小倩想不明白为何周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卧房。
入夜的狼堡十分寂静,只有议事厅里孙方简和牙将们猜拳喝酒的声音隐约传来。傍晚的时候喽啰们在校场点燃了几堆篝火,掺了水的劣酒下肚,推推搡搡地玩闹一阵,夜深了便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呼噜声就响起来。
晚上各个营房都不准点灯,这是为了防火,也为了节省灯油。只有石路两旁隔着七八丈燃着一盏油灯,门楼上烧起两团松油火把。这些许火苗无法照亮狼堡,夜空中的星光如同墨黑色的染布被无数细针扎了孔,漫天笼罩着狼山,愈加显得静谧。
静谧,却戒备森严,狼山义军的防卫并不在狼堡,而是在狼山之下,喽啰兵的明岗暗哨一直延伸到山下五十里外。
沉睡的狼堡犹如一头肮脏的豺狗,它匍匐着一动不动,处处散发着腐烂的臭味,两只眼睛却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隋小倩并不喜欢狼山,但自从十六岁被孙方简掳上山,她便知道自己这一生无法离开这个肮脏的匪窝了。那年夏天,家里人都已经死绝,自己被人贩子从镇州贩卖到幽州,半路遇到了狼山的土匪。孙方简杀了所有人,把自己弄到山上做了压寨夫人。
“人啊,怎么活着不是一辈子?”
隋小倩经常这样想,孙方简对自己还算不错,她知道这个男人看重的是自己的身材和脸蛋,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己能够拥有的,不就是自己的身体么?这乱世,女人活着不容易,自己有引诱男人的资本,干嘛不用?贞操又值几个钱?等获取了孙方简的信任,自己还不是做成了狼山的粮草管家?
于是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面孔,让人敬畏,让人觉得自己高不可攀,她知道只有这样,孙方简才会珍视自己。而也只有这样,或许别人会把自己也当作狼山的主人。
隋小倩见过王若兰,那个温顺柔和的女孩。见到她的第一眼,隋小倩竟莫名有些嫉妒,虽然她知道孙方简不会喜欢那样干巴精瘦的身材。王若兰那么单纯,不经世事,好像是养在温室中的花儿,——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难道一个人活在乱世不该一身泥泥水水吗?
她凭什么能如此单纯?
隋小倩使了手段,让原本准备留下她的孙方简把这个女孩赶下山去。
虽然未能如愿,但最终王若兰已经被新来的牙将周禹扔到后山喂了狼。
隋小倩心里没有任何愧疚。这年头,人命不值钱。管她是不是铁枪王彦章的孙女!
她想到了周禹,那个眼中时时露出放肆的笑容的男人。虽然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豪迈样子,但女人天生的敏感让她知道,这个男人看不起狼山上所有的人。
但是他有什么本领鄙视统领太行群雄的孙家兄弟?他凭什么?
而自己竟然真的相信他。
卧房里油灯昏暗,隋小倩坐在书桌前心神不宁,夜静谧得可怕,她有种预感今夜会出事。
木门毫无征兆地响了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来人脚步很轻,像是一只猫。昏黄不定的灯光照见了周禹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隋小倩双手撑书桌站了起来。
“我回来了。”
周禹的话音似乎很疲惫,隋小倩警惕地望向门口,那里静悄悄什么都没有,议事厅的方向孙方简他们喝酒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周禹慢慢走过来,隋小倩紧张地向后退了两步,她身后就是床榻。周禹坐在了椅子上,灯光照清楚了他的衣服,周禹的脸色很疲惫,穿着一身皮袍,皮袍上沾染了很多的血迹。
隋小倩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你杀了孙方简?”
她轻轻地说,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语声有些颤抖。
“还是这样的高傲……”周禹轻轻地道,他的目光亮的厉害,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女人的伪装,“你不用害怕……,其实你越是这样冷漠,我越是想要得到你。我没杀姓孙的,我也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来睡你的。”
隋小倩强迫自己收起了心惊,微微昂起头,冷冷看着周禹,她察觉到了危险。虽然一个月前她已经和这个男人达成了默契,但当他浑身血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用冷淡的表情把自己保护起来,虽然这种表情在面前的男人眼中形同虚设。
也许,这更能让自己显得有吸引力。
她选择假装没有听到周禹的话。
“你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大帅在喝酒,已经不省人事了,今夜恐怕来不了了。”
周禹目光阴沉,肆无忌惮地盯着隋小倩的身体,“我从林子里爬上来的,先在堡子里转了一圈,没人发现我。我已经把守在你门口的两个喽啰兵打晕了,这里安全得很,放心……”
隋小倩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已经抵在床榻边上。
“我刚杀了姚耕。”
周禹淡淡道:“本来杀他不费什么力气,手起刀落的事。可摸着黑我看不真切,把血溅到了衣服上。”
隋小倩这才注意到周禹手中还握着一把黑色的匕首,她身体凝固片刻,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对自己没有危险。她扯了扯身上的罗裙,遮挡住自己茁壮的胸部,因为周禹的目光一直肆无忌惮地盯在那里,她思量着道:“姚耕说你反叛了狼山,这一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周禹慢慢用匕首挑了挑油灯灯芯,跳动的火苗照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庞。周禹幽幽道:“我累了,我想睡你。”
周禹浓烈的注视下,隋小倩的目光有些躲闪。周禹放下匕首,走过去一把扯掉她的绸衣。隋小倩低低地惊呼一声,便被周禹压倒在了床上。
颠鸾倒凤,琴瑟和鸣,油灯燃尽之后屋里渐渐陷入了一团黑暗。
隋小倩温顺地依偎在周禹胸口,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坚实的胸腹,任发丝凌乱,无心动弹。
“我没有去西黎庄。”周禹抚摸着隋小倩光滑似水的腰背,轻声道:“我们一直往南走,伏击了一支三十多人的契丹队伍。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其实不算是契丹人,而是附属契丹的奚族人。然后姚耕跑了,我在小鸭河整军,我想让那些喽啰兵真正变成我自己的属军。后来我遇到了吏部侍郎龙敏,我们聊了两天,他给我讲述了很多天下大事。”
“龙敏大人很希望我随他去洛阳,还说一定能保举我作领兵将军,但我没有同意。因为卢瘸子曾告诉我李从珂的皇位不稳了,我可不想为唐朝殉葬,更不想到时反水背上贰臣的名声。龙敏和我们一起打了一仗,又杀了四五十个契丹骑兵,然后他就走了。我带队在莫州深州一带游荡,遇到大队人马就躲避藏匿,遇到小队就吃掉。这么一路杀过来,二百人的喽啰兵现在只有不到一百人了。”
周禹声音低沉,隋小倩温暖的手在他胸腹上来回抚摸滑动。这是个强壮可靠的男人,她心里这样想。
“他们现在就在山下驻扎,没我的命令,谁都不敢上山。若我发令,他们马上就会杀上来,什么孙方简孙行友,只要我长刀一指,他们不要命也会杀过去!”
隋小倩微微点头,低声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上狼山,我能对付孙方简和孙行恭。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我若下毒他们必死无疑。孙行友……就得靠你亲自动手了。”
周禹无声地一笑,“我要狼山无用,没打算鸠占鹊巢。我在回山的时候遇到了韩旁,他说卢瘸子邀我陪他去一趟河东。我考虑着,不能把这一百人都拐走,就把他们带了回来。”
“那卢瘸子是什么人,一句话你就要走?”女人的话音有些疲惫的慵懒。
“百座狼山也不及卢瘸子一人!”
周禹道:“我定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有卢念文辅助,我才能成功。孙方简不是什么大气之人,我折损了狼山这么多人手,又杀了姚耕,他必定不喜。但这次我把缴获的财物和粮食都给他,算是我和他相识一场的情份。希望他日后不要找我麻烦,如果他不识相……,等我从河东回来,一定踏平狼山。”
“你和他的情份?”隋小倩微微冷笑,“你睡了他的压寨夫人,竟然还有脸说情份?”
周禹一笑,臂弯用力搂了搂怀中的美人,低声道:“是我起了色心。嘿嘿,你是想留在狼山,还是随我去浪迹江湖?我有办法把你偷出去。”
隋小倩从周禹怀中挣脱出来,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神色,道:“狼山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好歹是个安稳的落脚地,我不会离开。”
“你走吧。”
——周禹走了。
来得突兀骇人,走得漫不经心,床榻的被子还留着他的体温,人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屋内空寂微凉,似乎没有任何异样。隋小倩蜷缩在被子里,鼻息中还残留着男人的雄性气味,她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隋小倩觉得浑身无力,看着一床的凌乱,两行眼泪无声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