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喽啰来报,——牙将周禹带队上山!
“让他带人到校场上列队!”
孙方简宿醉未醒,一边洗脸一边道:“出去快一个月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姚耕呢?让他跟我一起去,当面锣对面鼓,我问问周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喽啰兵慌乱地跑回来,“大帅——,姚耕……姚耕被人杀了!头都不见了!”
孙方简一惊,双手胡乱擦了一把脸,问道:“被杀了?什么时候……”
但他马上冷静下来,看了看校场方向,冷冷道:“知道了,这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喽啰兵打了个寒战,忙躬身退下。
孙方简慢慢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块干饼吃了几口。孙行恭走进来,道:“大帅,周禹回来了。刚才我见到了,人折损了不少,可是也带回了很多缴获……”
“姚耕被杀了,就在昨天晚上。”
“嗯?”孙行恭微微一怔,略一停顿,道:“周禹干的?”
孙方简点点头。
孙行恭蹙着眉头坐下来,许久才幽幽地道:“这次姚耕做的确实过分了。他与周禹有仇是真的,但临阵反水陷主将于死地,任谁都不能容他。不过周禹擅杀姚耕,显然是没有把大哥放在眼里。——他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狼堡杀了姚耕,就能够杀了你我……”
孙方简一口把干饼吞进肚子,低声道:“二弟,之前你说的对,周禹此人能用则用,如果不能用得当机立断!”
“大哥想怎么做?”
孙方简思索片刻,微微苦笑道:“我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把握杀了他。”
“他终究是一个人,三弟手下精干一起出动,周禹必死无疑。”
“你有把握吗?要知道如果他逃了,那就是一世之仇了。”孙方简幽幽地道:“他能一个人打倒十三条好汉,能深夜潜入狼堡斩首杀人。狼堡的防卫别人不知道你可是最清楚的,你认识的人谁能够做到?三弟也做不到吧。况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百人队是什么态度,若他们一起做乱,那就麻烦了。”
“下毒……”
“还不到这种地步。”
孙方简摆摆手,道:“他能带人回山,就说明他还不敢轻举妄动。大不了我把他遣出去,让他去守个山头,日后慢慢图之也就是了,最好不要在狼堡动武,这样传出去也不好听。”
孙行恭点点头,“我还是叫三弟也来,多加个小心总是好的。”
一百人的队伍整整齐齐地站成队列,目不斜视像是一枚枚钉在地上的钉子。
熟悉的喽啰想要去找他们说话,但看到他们一丝不苟的肃杀样子,都不敢再靠近,一边远远地看,交头接耳议论着他们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
一面残破的狼旗竖立在队伍一侧,由孙二牛持着,狼旗满是灰尘和血迹,迎着风微微晃动。
周禹慵懒地坐在城堡墙根下,他搓着手指凑到鼻前闻了闻。他已经洗了澡,但似乎总能闻到女人的味道,也许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周禹无奈地叹了口气。
隋小倩不肯跟自己离开狼山,这让他有些失望。
孙方简终于出来了,身后孙行恭、孙行友兄弟以及方胡子一众牙将跟随着。孙方简满脸豪迈的笑容,老远便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周禹。
周禹忙翻身站起,抱拳高声道:“大帅,周禹回来了!”
“哈哈哈哈……”孙方简哈哈大笑,一把扯住周禹,“周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想煞我也!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他亲昵地上下打量周禹,然后一拳打在他胸口,笑道:“好!好!一个月不见,周兄弟依旧气壮如牛!不过就是晒黑了许多,哈哈……”
周禹被他感染地笑起来,道:“大帅,我……”
“先不说别的,拿酒来!”
一旁的喽啰兵忙端来酒,孙方简亲自倒了一碗递给周禹,笑道:“好兄弟,先饮了这碗酒!”
周禹端过酒碗,却不急着喝,转身朝着自己的百人队道:“大帅,我没做什么。这些弟兄们才是九死一生,下山的时候两百人,此时只剩下这些了。他们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这碗酒应该先敬他们!“
孙方简微微一笑,他以为周禹是担心酒里有毒,此时也起了试探的心思,便道:“他们终究是你带着的弟兄,你心疼他们是对的。不过我却不能不分主次,这碗酒你喝了!”
“谢大帅!”
周禹双手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孙方简孙行恭看不出异样,心中略略一宽。周禹躬身道:“这次属下奉命下山,虽然折损过半,但好歹也缴获了些金银军资,现全数献给大帅!孙二牛——”
孙二牛跨前一步,高声道:“在!”
“报缴获清单!”
“是!”
孙二牛拿出缴获清单,看了孙方简一眼,高声念道:“牙将周禹率二百人队下山二十余日,与契丹蛮子大小激战共五次,死伤遣散兄弟共计一百一十人,归山九十三人。除行军消耗和赏赐弟兄所费银钱,剩余缴获皆押至狼山。清单如下:金十二两三分,银五十八两五分,铜钱一百零四贯。战马六十二匹,弯刀七十三柄,长矛四十四支,契丹弓五十六张,羽箭一百三十三袋。契丹小刀三十八只,皮裘皮裤皮靴八十四件,——已全数赏赐弟兄们穿着。牛羊肉四百余斤,猪肉三百余斤,盐巴三十二斤,大小铁锅十五口,粮食二十七担。金玉首饰一百五十六件……”
其实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就堆放在队列的一旁,堆起来像座小山,此时听孙二牛一样一样念出来,众人都觉得有些恍神。谁都没有想到周禹一次下山,短短二十来天就缴获了这么多东西,——而且他也不藏私,竟然全数都拉上了山。
孙行恭却在查看喽啰兵们的脸色,他们虽然站着一动不动,隐隐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那是经历了战场生死才会有的气势。他们的脸上却都是一副倨傲的表情,那表情很明显,——这些财货都是老子们拼命挣回来的,老子就是比你们这些杂鱼厉害!
日后这些人恐怕只有周禹才能指挥得动了。
孙行恭暗暗朝孙方简使个眼色,孙方简也注意到了这一百喽啰兵。他看得更分明,这些人虽然人数少了一半,但战力却有明显的提升,若他们与三弟孙行友手下精锐放对,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呢。
孙方简暗暗透了口气,忽然觉得周禹已经不能够留在狼山了。若他还带兵练兵,假以时日再有几场这样的大胜缴获,山上喽啰兵便都是他的拥趸了,到那时自己兄弟的地位都要受到威胁。
而且,孙方简觉得之前自己想要招揽他作义子的计划也行不通,有了这个名头,周禹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岂不是更加便利?隋小倩说得没错,朱友珪杀他义父朱温的时候何尝在乎过情面伦理?
要杀掉他吗?自己能做到吗?
周禹对自己很恭敬,若要杀他,一众牙将必定心寒,而且这一百喽啰兵难保不会反水。而且,以什么理由杀他呢?凭他折损了那么多人?凭他擅自杀了姚耕?
这些都拿不到台面上来讲。
孙二牛已经念完了缴获清单,然后恭恭敬敬地呈送给孙方简。孙方简迟疑了一下才接过清单,然后亲呢地在孙二牛肩膀上拍了拍。孙二牛眼神有些慌乱,低声道:“大帅,老姚……姚耕阵前反水,已经逃走了。”
孙方简暗暗咬了咬牙,冷笑道:“这老小子逃回了狼山,我已经把他看管起来了。今天本来要拿他到这里来给众兄弟谢罪,刚才发现他的人头已经被人割了去——”
众人都是一惊。
孙行恭瞟了一眼周禹,咳嗽一声道:“姚耕虽然有罪,但既然到了狼山,理应由大帅处置!也不知是谁竟然半夜里潜入狼堡割了他的头去,周兄弟,你可知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周禹身上。
周禹看看孙方简,毫不犹豫地道:“姚耕是我杀的!”
众人一声惊呼。
孙方简目光紧锁,他能够猜到姚耕是周禹杀的,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我得杀了他,我必须杀他!”
周禹平淡地道:“我不想在大帅面前撕扯孰是孰非,只想杀他!这是私人恩怨,不杀他我心里不安!我知道这是我的错,但我愿意承担后果!大帅,您怎么处罚我都行,我认!”
方胡子等一众牙将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又把目光看向孙方简。
孙方简微微叹了口气,绕过周禹走向列队的喽啰兵们。他依次在这些喽啰兵们脸上看过去,他们干黑精瘦,但煞气十足,和之前未下山的时候截然不同。他们穿着缴获的契丹皮袍,口袋里鼓鼓的,装满了银钱。
他们不少人竟然有胆子敢和自己的目光对视。
“周禹!”
孙方简豁然转身。
周禹微微躬身,默不作声。
孙方简忽然想到似乎自从月前周禹上山以来都没有向自己下跪过,本以为是这野人不知礼数。自己以豪义自居,也装作不甚在意,但此时此刻他依旧只是微微躬身而已,显然此人心中的倔强倨傲让他不会轻易弯曲自己膝盖。
孙方简心中暗恨,冷声道:“你有功,也有过!我要放你离开狼山,你可有异见?”
周禹皱皱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道:“没有异见,下山时候遇到了一位吏部侍郎,他抬举我,给我开了一封推介信让我去沧州投军……”周禹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孙行恭忙过去拿过来,展信看着。
孙行恭看完了信,低声道:“大哥,这小子真的遇到了吏部侍郎龙敏,龙敏让他去投沧州马全节。”
孙方简脸上微微抽搐一下,强笑道:“恭喜周兄弟了,我本也没想要让你在狼山除名,只是想着给你一杆狼旗给你些弟兄让你另寻一个山头做山主的。既然你有沧州这条路,那自然……”
“我不要去投军!”
周禹忙道:“当时我就已经回绝了龙敏!大帅,我愿意另寻山头,依旧做大帅的属下!”
孙方简愣了愣,笑道:“那自然是好事,我们还是一家人!只是你不去沧州,未免有些可惜。”
“属下心意已决!”周禹道:“官军不自由,我受不得约束。大帅待我如兄弟,我自然不愿离开狼山!我愿为大帅开疆拓土,为狼山供奉钱粮!”
“那好!”
孙方简早已下定了决心,此时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看看喽啰队列那面狼旗,道:“那就是你的旗子!你再挑三十个人,明日就下山去寻你的地盘,仿曹承印刘友君的成例,听从狼堡号令,每季为狼山供奉钱粮!”
“今夜我们好好庆贺一番,明日,我就得称你一声周山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