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他将手里把玩的小树枝狠狠捏成粉末。还是太追求完美了,他恨恨地想道,他本来打算安排两个轻骑旅在青云道上拦截可能出现的夏花营援军,这样一来,尽管他还是能战胜甚至歼灭朱雀营,但那两个轻骑旅就面临着被夏宁姗所部围歼的危险。
宁子蔺生性高傲,作战追求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次他打的算盘是与夏宁姗拼决心拼速度,他一接到消息就集结部队星夜出发,一旦夏宁姗有所犹豫,别说一天,哪怕是耽误几个时辰,就算她倾巢出动,恐怕也只能给御林军兄弟收尸了。
忽然,大地轻微地震动起来,场上虽有数万骑兵在舍生忘死地厮杀,宁子蔺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这分明是大队骑兵全速冲锋发出的颤动。
他目光一凝,投向远方。
夕阳斜斜映照在雪原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就在北边的一处宽阔山谷口,一支大军的身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大地的颤动变得更为明显,交战双方有不少士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经验丰富的徐耀亮知道,这支骑兵多半就是夏宁姗的援军了,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士气,支撑到援军的到来。
“弟兄们!夏将军的援兵到了!坚持住!”他拼着内伤,奋力嘶喊出声,刚吼完,就连连咳嗽,一口鲜血喷出,洒在已经污浊不堪的泥泞雪地上。
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朱雀营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精神为之一振,死死守住阵地,绝不让羽军骑兵再进一分。
“呛!”夏宁姗端坐马上,随着身后的大部队发起冲锋,伸手摸到背后,一张硕大的战弓被她反手握住。这张弓乃是靖平皇帝御赐,宪国皇家军械库里的镇山之宝,由沙漠极南之地得到的神器——银月弓。
一看到她的动作,夏花营士兵就知道背后的潜台词:冲锋之势,有去无回!
带着踏平一切的气势,两万四千名宪军骑兵沿着略有些陡的斜坡,由高往下飞驰,发起狂暴的冲锋。
宁子蔺瞳孔一缩,是战还是撤,该是下决定的时候了……
后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宁子蔺曾亲口告诉记载此事的史官,当时他的心里,一瞬间想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在此地与夏宁姗决战。
当时宁子蔺麾下三万精骑损失不足两千之数,而夏宁姗和徐耀亮的部队加起来也最多只是与他兵力相当,虽然夏宁姗出其不意占据了先手,但她毕竟也是远道而来,而在兵力相当,堂堂正正地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宁子蔺还没有怕过任何人。
如果他选择就地决战,也许整个历史都要改写,然而历史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如果两个字。
回到当时,夏宁姗率领两万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羽军发起冲击。她一骑当先,冲在最前面,面具泛起摄人的冷光,银月弓似乎也听到了主人嗜血的渴望,发出隐隐的风鸣声。
“宁子蔺!”夏宁姗的眸子冷然缩小,天如盖,地如席,数万大军舍生忘死的厮杀似乎都只是陪衬,她的眼里只有那个清秀隽然的身影。
那个男子,是被称为战神一样的传奇,是以一己之力,独自挑起整个北国国运的铮铮硬汉,他文弱的外表下,有着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坚强内心,清高,孤傲,倔强,不屈,正如那句话所说,“纵千万人吾往也”。
他真的是可以被打败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夏宁姗伸手到背后箭壶中取出一支破甲铁箭,她的箭也是精品中的精品,不光从重量,硬度,锋锐以及尾羽的取材上来说,都是破甲箭中的绝佳上品,甚至足以洞穿羽国引以为傲的冰铁铠!
她左手两指虚扣弓弦——她是左手将,轻拉一下,试了试力度,接着将破甲箭夹在指间,按到弦上。
屏气凝神,水属性的真气如大江之水,流转全身,继而滔滔不绝涌进指缝的铁箭中,连箭尖都浮起一层蓝色的水雾,银月弓也放射出淡淡的浅蓝光华。她将全副的心神都牢牢锁定那个目标,强如宁子蔺也感受到了一丝窒息般的压迫感,这压力还在不停增强,令他一阵胸闷。
当排山倒海的压力缓缓停止增长的时候,夏宁姗也已经完成了整个瞄准动作,弦舞公子的弓技独步天下,当她全力以赴的时候,被她锁定的那个人即便是真正的战神,也逃脱不了那夺命一箭。
铮!
银月弓发出轻微的弓弦鸣响,蓄势已久的穿云利箭怒射而出,带着划破空气的锐啸声,以极快的速度直奔目标而去!
宁子蔺心中一沉,他看得出这一箭凝结了箭手几乎全部的心力,他也是擅长弓技之人,看得出夏宁姗已经到了箭神合一,无人无我的超强境界,这一箭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可是以他现在的受伤之躯,要如何去抵挡这狂暴一击呢?
“都督小心!”正当他走神之际,他的副手,南方军骑兵都统兼轻骑参军秦央狂吼一声,狠狠从旁边搡了他一把,将他整个人都推的翻下马去,自己也合身扑上!
“啊——呃!”一声短促的惨叫,宁子蔺眼睁睁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秦央,被破甲铁箭射穿了整个喉咙,即便如此,秦央的双手仍然死死锁住箭头,燃烧整个生命的力量,不让它再前进一分!
宁子蔺心如刀绞,秦央一向办事稳重,对他忠心不二,此刻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部下眸子里渐渐泛起一层死灰,眼神里似乎充满了对世间的无限眷恋,和对自己拼死保护了大都督的欣慰。
秦央将自己的毕生功力都聚集在喉间,他虽然是将死之人,心里的一股意念却支撑着他,就算是死,也要将这一箭完全挡下。他牢牢握住箭杆,土属性的真气几乎要将铁制箭头都给扭折了。
“嗬——嗬——”他已经不能发声,只能含糊其辞地冒出几个象声词,鲜血不断从伤口和他嘴里淌落,洒在宁子蔺的胸口上。
宁子蔺知道,他在告诉自己“快撤”。他坚如铁石的心里也不由得一酸,眼角都湿润了起来。
“嘭!”夏宁姗全力射出的一箭毕竟不是那么好挡的,秦央虽然实力远逊于她,但胜在求死的觉悟和必胜的信念,经过一番极其艰难的缠斗,两股真气终于同归于尽,一下子爆发了。
后果就是,秦央的整颗头颅都四散爆炸开来,肉块脑浆一并迸发,其状惨不忍睹。近在咫尺的宁子蔺也遭了秧,尽管已经提前运起真气防护,他的胸腹之间还是被炸开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一大块血肉不翼而飞,所幸未及要害,他痛哼一声,心里气恨交加,一大口鲜血激射而出!
这一幕落在徐耀亮,维轩,以及许许多多正在奋战的朱雀营士兵眼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欢呼。战无不胜的宁子蔺竟然又一次被击伤了,若非赔上了副将的性命,说不定还有可能直接被一箭射死,而发出这惊世一击的,正是他们宪国的神将——夏宁姗夏将军!
“大都督!”亲兵队长飞奔而来,招呼几个亲兵将他扶到行军担架上躺好。
“大都督,你怎么样了?”
“哼……”宁子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肉块和脑浆的混合物,牵动伤口,不由得又是一声痛哼,“传我命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心中的不甘和怨恨翻腾不已,这一仗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他这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轻骑第五旅殿后,第四旅作第二梯队,逐次撤退!”坚强和理智终归还是战胜了冲动,他知道自己这样已经无法再继续指挥作战,含恨发出了撤军的指令。
“呼——呼——”维轩以戟拄地,弯着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羽军轻骑刚刚全军撤离,远道而来的夏宁姗也并未穷追猛赶。艰难的初战总算是熬过去了,他从心底里感到庆幸和疲乏,若非夏宁姗及时率军来援,只怕朱雀营是要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了。
“砰!”不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维轩转目望去,却是第七标队的中队长之一刘成,单膝弯曲,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栽倒在地上,背上还插了一枝羽箭。
维轩急忙扔下铁戟,快步跑过去,只见刘成侧躺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他左手捂着胸口,双眼微闭,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刘成!你怎么样了!”维轩用力掰开他的左手,胸口上一条长达七寸的大口子赫然跳入眼帘,皮肤外翻,触目惊心。
方才的一场恶战,第七标队打得最勇猛的中队长就数马玉和刘成两个人,马玉倒还好,只是有点脱力,坐在地上喘气,刘成的中队刚才却是顶在正面,受到的压力也最大,没想到他一直带伤指挥作战,直到此时才不支倒地。
刘成指了指伤口,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脸上一片惨白。
“大夫!大夫在哪里!”维轩拼命喊叫起来,他能感觉到刘成的生命在急速流逝,身躯也渐渐冰冷。
“大夫在这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维轩抬头,一张黝黑清瘦的脸庞赫然出现。
“方连若?”他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徐指挥命我过来巡视一下,免得你这个菜鸟见不得这种场面,生离死别搞得太凄惨。小子,你还真是来头不小啊,能让徐指挥这么看重。”方连若淡淡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被他这么一说,维轩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他从小孤苦伶仃,见惯了也恨透了别人同情的目光,特别是方连若还一副等着他感激涕零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来火。
“那好啊,求之不得。”方连若转身就走。
“等等!”维轩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叫住他,“你会治伤?”
方连若的黑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略懂。”
听他这么一说,维轩也不好再坚持,跟刘成的性命比起来,自己的自尊又算的了什么。他低着头,硬着头皮咬牙道:“请你帮帮我,治好他,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做什么都行?那你不做这个标队长了,到我们第四标队来,赏你个小队长做做,如何?”方连若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