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我军的情况,虽然新逢惨败,但半数以上的主力犹存。托陛下十年休养生息之策的福,粮草辎重仍绰绰有余,库存军粮足以担负二十万人出征所需。陛下,打仗并不单纯是士兵们舍生忘死的厮杀,更多的时候,拼的是后勤和国力。兵没了,可以再招再练,可粮草却不能马上变出来,以此看来,其实我军在谷阳关下的失败并非致命。”
“结合以上几点,臣斗胆向陛下提议,请陛下恩准,坚持北伐,必要时,御驾亲征!”
“嘶——”大殿里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御驾亲征,这安明仲是疯了吗?打仗可不是过家家,何况前线刚刚遭遇一场失利,若皇帝亲征,一旦有个闪失,这弑君亡国的罪名谁来背?谁背的起?
龙椅上的靖平却猛然睁开了半闭的睡眼,眸子里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光彩来。所有人都知道,靖平皇帝是治国的圣君,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体里,却隐藏着一颗渴望纵马驰骋的不安分的心。
好啊,太好了,安明仲,你总算是把朕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沉住气道:“御驾亲征,也并非不可,明仲,你可有具体的计划,说来让朕听听?”
明仲见皇上的神色,便知这事已成了八九分,心下更加泰然,当即接口道:“启禀陛下,臣反复思量之下,觉得应当将冬雪营撤回。”
“将冬雪营撤回?”吏部侍郎王怀义刚才被明仲打击到了,此刻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哈哈,你莫不是疯了吧?既然要继续北伐,还将冬雪营撤回,这不是扇自己耳光么?陛下,看来明仲公子的神智不太清醒啊,望陛下明察,勿信小人之言。”
“王大人,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明仲知道皇上必是支持自己的,轻蔑地瞥了王怀义一眼,将他气个半死,“陛下切莫误会,调回冬雪营原因有二。辛国虽然同我们一样遭到了重大打击,但有情报显示,最近两个月来,从西平府至达遂府的汜水河段东岸,有大规模部队调动的迹象,应当是久未露面的猛虎兵团。想必辛国在与我们结盟的同时,暗地里并不老实,防人之心不可无,调回冬雪营加强东部边境的守备是绝对必要的,此其一。”
“另外,我军四大营自组建之初,便是完全直属于四神将指挥,擅长单独作战,其军令体系也是由最高指挥官直通到底层士兵,因此上行下效,运转流畅。若陛下御驾亲征,家兄势必要将指挥权交予陛下,陛下固然英明神武,但也许并不熟悉冬雪营的那一套系统,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不如另起炉灶,此其二。”
听到这里,大臣们已是目瞪口呆,居然在大殿上公然声称皇上不适合指挥冬雪营。言辞之间,也不见委婉,不如说是直接否认了皇上的统率能力。
饶是靖平心胸宽广,也不由心下不悦,他皱眉道:“若如你所言,那么朕亲征前线,却无兵可用,岂非令人笑掉大牙?”
“陛下,我堂堂大宪,兵广将多,四大营只是其中一部分,怎会无兵可用?臣心中已有成计,目下漠南已基本无战事,臣请调兴平府,波府,沙府,德直府四府之兵,六个军团共十二万大军,即日北上,供陛下驱遣。”明仲拱手道。
“南方四府共有十个军团,你只调六个军团北上,是不是太少了点?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如此冒险?”左都御史杨宁站出来反对道。
“杨大人稍安勿躁,陛下,臣方才说漠南基本无战事,但沙人生性狡猾残忍,决不可轻视之,是以留下四个军团已是最低限度。当然,臣不会让陛下仅仅带着十二万军队便冒险亲征。陛下,不要忘了,还有一支军队,勇猛善战,号称天下第一军,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听从陛下的征召,为陛下出生入死,在所不惜。”明仲慨然道。
“你是说——御林军?”靖平眉头一展。
“没错,御林军乃我军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堪比四大营,而且完全听从陛下指挥,是天子亲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再加调京师直属军团六万人,完全够用了。”明仲循循相诱。
“如此一来便足有八万之众,加上南方的军团,二十万人也够用了。明仲,你倒是考虑的周全。如此,朕便依你,御驾亲征!”
“陛下,万万不可!”一众重臣大惊,纷纷跪下苦苦劝阻。
“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多说了,自今日起,有敢论及反对亲征的,一律罢官去职!”靖平断然道,“明仲,朕封你为征北特使,与兵部尚书荣威钺,兵部侍郎柴勇共同负责大军调集出征事宜,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朕要看到一切准备就绪!”
“臣,领旨谢恩!”明仲面色平静叩首道。
“免了吧。”靖平淡淡道,“明仲,上次你推荐的那位小兄弟,还在御林军里吧?”
“承蒙陛下恩泽,确实还在。”明仲不知道皇上为何提起这事,如实回答道。
“让朕带着御林军亲征,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那位小兄弟给你出的主意啊?”靖平看似寻常的玩笑话,实则打着试探他的算盘。
明仲心中无鬼,自然行的端坐的正,他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臣自己的主意。维轩虽然与臣关系亲密,但此事事关陛下安危和社稷存亡,臣怎敢有半点私心?”
“朕问你,你的这位兄弟,是在御林军哪个营?”靖平突然问道。
“回陛下,他现在隶属于朱雀营。”明仲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好,传朕旨意,除朱雀营以外的御林军其余各部,都将随朕出征!”靖平说到这里,顿了顿,“御林军朱雀营,接到旨意后,立刻集结全营至北安府,增援夏宁姗所部,不得延误!”
这条带有强烈目的性的命令让所有人再次陷入呆滞状态,很显然,靖平虽然采纳了明仲的计策,却并不完全信任他。明仲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本来就没想对皇上不利,只是这么一来,却把维轩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了。
明仲暗自苦笑,也只得接受。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就此结束,强硬派在皇帝的支持下大获全胜。
“明仲大人——”朝会结束后,见众人散的差不多了,落在后面晃晃悠悠的明仲被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唤住了。他定睛一看,却是朝会上一言不发的兵部尚书荣威钺。
“荣大人,何事如此匆忙?”明仲疑惑道。
“明人不说暗话。”荣威钺压低声音道,“方才上朝时,听你吹嘘御林军战力如何强大,本官没有出言反驳,是因为信任你明仲大人必有道理。现在四下无人,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明仲双眼直视着他,他也坦然与之对视,没有任何逃避。明仲暗叹一声,他知道终归必须给这个兵部的一把手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了。
荣威钺紧紧拉住明仲的袖管,脸上坚毅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若是明仲不给他一个交代,他绝对会立刻去向皇上打报告。
“荣大人,你先放开我。”见荣威钺放了手,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明仲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错怪我了,今日我在朝会上那样说,其实并不是说给皇上听的。”
这个荣威钺和今日站出来力主继续北伐的柴勇一样,是忠于皇帝的强硬派新锐,他们荣家也是远地王的故交,所以明仲并不担心泄密。
“你这话什么意思?”荣威钺听出他话里有话,警觉地问道。
“荣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明仲带着荣威钺,一路上东拉西扯聊着家常,走出了皇宫正门。
两人且聊且行,来到一处僻静的小河边,荣威钺急不可待道:“好了,这里肯定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快说吧。”
明仲拍拍他的肩膀,道:“荣大人,你觉得皇上是怎样的一个人?要说实话,我以名誉担保,今日你我的谈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便让第三个人知道也无妨,在本官心目中,当今圣上仁明勤断,处事谨慎,待人宽厚,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好皇帝。”荣威钺肃然道。
“你说的都没错,但并不完全。”明仲轻笑道,“皇上的能力并不仅限于治国,事实上,他比谁都渴望上马冲锋,驰骋沙场的感觉。皇上其实并不满足做一个守成之君,他要的天下,是一个完整的天下!”
“统一天下,是我们这些武将应尽的义务,怎能让皇上轻身犯险?”荣威钺反驳道。
“你同皇上说这个没有用。”明仲摆了摆手,“他已经等了十多年了,从一个热血激昂的青年等成了沉稳老练的中年人。皇上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对手的强大,知道出拳之前必须积攒足够的力气,所以他亲民爱民,休养生息,方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既然他已出拳,要让他再收回,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荣威钺能做到兵部尚书,自然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若皇上真想亲征,为何不一开始就提出来,而要等到现在?”
“若是一开始就提出来,你们能答应?怕是早就哭爹喊娘地在朝堂上撞柱子了。”明仲挤兑了他一下,接着道:“正是有了这一场惨败作为背景,皇上御驾亲征的阻力才会降到最低,所以,带多少军队,带什么军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必须亲自操控这个国家的命运!”
荣威钺呆呆地站了一会,方才醒悟过来道:“你是说,皇上知道御林军战力其实很一般,但是为了让大臣信服,才配合你演了一出戏糊弄我们?”
明仲一副“你终于懂了”的表情,松了口气道:“你说呢?御林军每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荡,你当皇上什么都看不到吗?要是御林军真的像我吹嘘的那样,能够以一当十,他才不会分出一个营去西线呢。”
“可如此一来,皇上手中可用之兵岂非都是些二流部队?你为了逢迎圣意,难道就不曾考虑过这一点吗?”荣威钺有些生气了。
“你放心,我常年在南方游历,南方四府的边军战力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除了贪污腐败,吃空饷的问题之外,还是很能打的,就算是宁子蔺也别想轻易击溃他们。最重要的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夏宁姗的一支孤军已经深入敌境,威胁到了南方军的后勤补给线,在解决夏花营之前,宁子蔺是腾不出手来全力对付正面战场的,而光凭这些杂牌军,想打下谷阳关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皇上这次亲征,看似风光,其实只是打酱油的。”明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