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舒惊讶地看着洛宇的双眼,里面写满了真诚。他犹豫了一会,挣扎道:“姓洛的,你可真会招揽人心啊。我承认,是我小心眼,至今还抓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我不该这样做,但是,我既然已经那样表态了,你要我再向你示好,那不是当着全旅那么多弟兄的面,抽我自己的大嘴巴么?”
“哈哈,说到底你还是死要面子!”洛宇大笑着站起来,俯下身子看着杨舒,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
“你……想干嘛?”杨舒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毛。
洛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了起来,疲惫乏力的杨舒根本无力抵抗。洛宇就那样抓着他,另一只手从他的脖子后面绕过去,搭在他另一边的肩上,看上去两人很是亲密的样子。
当杨舒正惊恐不定的时候,洛宇随手抄过一支火把,朗声道:“弟兄们,都先停下,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第七旅的将士们满脸的疑惑,纷纷起身看着他们的两位旅帅,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刚才,你们杨副旅帅和我交谈甚欢,他说,很感激我今天及时赶到替他解围!”洛宇兴致勃勃大声道,“所以,我们决定在此结为异性兄弟!”
“哗——”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有高兴的也有迷惑的,不过看到最多的便是一副副贼贼的笑脸。
两位旅帅的矛盾早已人尽皆知,眼下两人竟然冰释前嫌,还要结为兄弟,这对身处险境的第七旅来说,可算的上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除了极少数人,其他人对洛宇并无恶感。
“你在干什么?谁说要跟你结为兄弟了!”杨舒无力的挣扎着,脸上还不得不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就叫乘虚而入。”洛宇轻声快速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人群,“事出仓促,没有任何准备,不过,我们可以以血代酒!”
他让身边的士兵拿头盔去接了一些马血,举在手中,向所有人示意了一番,便大口地灌入腹中,完全不顾腥臊气味。自己喝了一半,又递在杨舒手中,微笑着看着他。
在一片起哄声中,杨舒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剩下的马血喝了下去,喉咙里一阵阵泛呕,真不知道洛宇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噢——”士兵们兴奋起来,一场大胜后再来上这么一段唱戏一样的剧情,他们高兴的就跟过年一样。
“现在感觉怎么样,贤弟?”洛宇恶作剧似地搂着杨舒的脖子道。
“你……怎么不去死……呕——”杨舒终于忍耐不住,拨开洛宇的手,扶着膝盖大口呕吐起来。
羽澜定历十二月十一,谷阳关的战事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而远在正北方向数百里之外的平州,一支难民一般的队伍正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
这支军队已经没有了刚出征时盔鲜甲亮的风光,大部分人只能勉强用破旧不堪的棉袍裹住身体,连旌旗也是寥寥可数,勉强算是让人看出是一支军队。士兵们的脸上挂着疲惫不堪的木然表情,连续几天几夜的作战行军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他们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虽然军容不整,士气低落,但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熊熊的希望之火,这股信念支撑着这支军队奇迹般地完成了一个被后世称为“胜负手”的关键任务,直接影响到了数百里之外谷阳关主战场对峙双方的命运——
从十一月蛮火原之战结束之后,辛军野狼兵团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撤离战场,跳出羽军精心设计的包围圈,随即立刻向慕州挺进。
野狼兵团一路攻击前行,烧杀抢掠,实行以战养战的方式,利用羽军没来得及坚壁清野的优势,获得了大量给养。
而当羽军在慕州城下集结了重兵,准备与辛军决战之时,野狼兵团忽然转向东进。付出了数以千计的惨重非战斗伤亡后,辛军再次翻越了巍峨的济岭,这一次他们有如猛虎下山,憋了半个月的野狼兵团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攻陷了羽国南部重镇平州城。
羽国朝野震动的同时,宁子蔺也不得不承认低估了这支顽强的辛国军队。休整两天后,野狼兵团主力从平州开拔,从进军方向上来看,应该是直扑谷阳关,意图与正面主战场的联军主力会合。
短短一个月之内,野狼兵团把羽国腹心要地当做了自己家的跑马场,行军两百余里,攻陷大小城池二十余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获得大量粮草给养的同时几乎将谷阳关以北的羽国属地夷为白地。
包括增援前线的部分宁阳卫部队在内的十万羽军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疲于奔命,连根毛都碰不到。
而这个军事奇迹的缔造者,正是素有“头狼”之称的黄鼎文。这个话语不多的冷酷男子,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态度,一次又一次化解危机,带领野狼兵团走到现在。
如果说之前野狼兵团的将士们是把黄鼎文当做偶像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升华成了神,每一个野狼兵团士兵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战神。
然而这场盛大的华章背后总有些若隐若现,叫人难以捉摸的疑点。蛮火原之战,宁子蔺亲自将黄鼎文赶跑,并安排邝飞扬率军阻击,但黄鼎文逃过了邝飞扬的第一次拦截后,羽军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直接到谷阳关同宁子蔺会合,放任黄鼎文的数万大军进入自己的腹地,似乎对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有些低估过头了。
平州失陷后,在羽国朝廷引发了一场大地震,觊觎已久的北方系军官联合朝中大部分元老重臣,以一天数十封的速度上折弹劾宁子蔺作战不力,玩忽职守,甚至是里通外国的各种罪状,雪片般的弹章飞向羽皇申姌的案头。
重压之下,宁子蔺被迫一改以往的不屑姿态,上书羽皇,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并提出罢免自己的一切官职以谢天下。
当然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北方系也知道想要一口气扳倒南方系的顶梁柱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是在近年来被南方系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情况下,借此机会迫使宁子蔺俯首认错,暗中争取中立官员的支持,以达到扭转被动局面,与南方系平分秋色甚至压过一头的目的。
宁子蔺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最高指挥官,在明知存在巨大风险的情况下,却鬼使神差地将主力部队都调集到谷阳关内,放过了黄鼎文。
若是坚持追击,至少分出一半的骑兵部队追击的话,黄鼎文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随后在上书中承认,当时错误地判断了黄鼎文的进军方向,“……臣固知其军中余粮不足两日,度之必渡河南撤,以策万全,实未料其行军之诡异,作战之大胆,乃臣平生所未见也……”
尽管如此,大多数人并不相信宁子蔺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们宁愿这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联系到之后的史实,虽然并不能完全肯定宁子蔺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当时他必定是存有私心的。
私心也好,失误也罢,无可挽回的后果已经造成。由于国库几乎全部的存粮都已告罄,为了调动宁阳卫精锐部队围追堵截野狼兵团,羽皇被迫扣留了原本要运往东线的最后一批军粮,直接导致北方军团在东线发动的攻势陷于停滞。
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曹风明明手头还有之前攒下的大批军粮,却谎称余粮不足,拒绝进一步的行动,对此羽国朝廷也无能为力。
面对宁阳卫来势汹汹的追捕,黄鼎文留下两千敢死队坚守平州为大部队争取时间,野狼兵团原本出征前的四万多大军,到现在还保有一定战斗力的只剩一万八千余人,而且除了保留必要的三千匹,其他所有的战马都被杀了来充饥,可以说,虽然战绩惊人,但野狼兵团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将军,天寒地冻,弟兄们走了一天一夜了,据斥候回报,前方是个小山谷,不容易被发现,不如我们去那里歇歇脚,烤烤火吧?”说话的是黄鼎文临时提拔的参将毛文浩。
这一路惨烈的进军,不光普通士兵牺牲了不少,连中级军官也阵亡了好几个,黄鼎文被迫从低级军官中挑选了一些临时进行提拔,这个毛文浩就是其中他最中意的一个。年轻气盛,身手了得,而且有头脑,有见地,最重要的是,他还是黄鼎文的同乡,几乎具备了培养为心腹的一切条件。
“我正有此意,你就去负责安排一下吧,我们只歇两个时辰便走。”黄鼎文漠然道。
“这……将军,恕卑职直言,弟兄们行军如此艰难,眼下天色已暗,搭帐烧火颇费周折,不如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吧。”毛文浩为难道。
“少废话,这是军令。”
“可……”看着士兵们一张张憔悴不堪的年轻脸庞,毛文浩心有不忍,想要再争取一下又不敢。
黄鼎文知道他在想什么,按照他一贯的脾性,应该是懒得管他,今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毛文浩,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走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追兵?”
“应……应该是被拦在平州城下了吧。”毛文浩犹犹豫豫地说道,生怕哪里说的不对。
“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两千人马是绝对守不住平州的吧?”
“卑职明白……”
“你明白个屁!”黄鼎文陡然怒气勃发,“平州的两千弟兄用自己的性命为我们换来了时间,你要我在这里白白扔掉?如果今夜平州失陷,明天宁阳卫铁骑的马刀就会落到我们脑袋上来,你说是命重要,还是休息重要?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很体贴弟兄们啊,我告诉你,这里的每一个弟兄都是我黄鼎文的手足,自己的手足哪有不心疼的道理?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的,要是实在困了,记住这句话,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是……卑职知错了,求将军责罚。”毛文浩背后都被冷汗湿透了,黄鼎文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他连说话音调都发着颤。
“赶紧滚。”黄鼎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其实,他也是一片好心罢了。”望着毛文浩远去的背影,黄鼎文身边资历最老的副将南宫峻撇了撇嘴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