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黑夜中传来数千人同时发出的低吼,震人心魄。
丁林正得意地看着他的部下包围住这数千羽军轻骑兵,逐步分割绞杀,虽说这些杂牌军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但这种以多打少的包围战,他自信还是稳操胜券的。
虽然前面那支羽军骑兵莫名其妙的逃跑让他有些隐隐的担心,不过这送上门的鸭子,他还是不会轻易让它飞掉。
比较合理的推测是,这两支羽军骑兵分属两个不同编制的部队,约好了分进合击,没想到负责正面突击的羽军指挥官发现辛军兵力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选择了抛下战友撤退。
他正美美地想着,忽然发现后军骚动起来,似乎受到了背后袭击。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猛地从幻觉中惊醒,当年的判断力似乎有一部分回到了老迈的身躯里,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正要让身边的传令官去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就看到一个骑士向他飞驰报信——
“侯爷,先前逃跑的那支羽军骑兵又回来了,他们来势很猛,我军完全抵挡不住!陈猛将军已经战死了,王将军让我向您报信,请求速速派兵支援!”
“混蛋!这边正打到最关键的时刻,怎么抽的出兵力!”丁林大声咒骂着,“且随我亲自去看看,李余,你接替我继续指挥!”
老迈的身体似乎已经难以支撑,他勉强跨上马背,一路的颠簸几乎将他的骨头都给颠散了。所以当他半路当头撞上羽军骑兵的时候,他一边心里一沉,担心后军已经凶多吉少,一边反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跑了。他看了看身边人数不足一千的亲兵队,知道该来的就要来了。
“丁将军,好久不见了。”洛宇端坐在马背上,摘下头盔,露出一头被汗水沾湿的乱发。
“果然是你,洛宇!”丁林长出了一口气,平日里凶暴的小眼睛竟然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平静,“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昔日驰骋沙场的丁将军,如今却成了这般酒囊饭袋,太让洛某失望了。”洛宇不打算跟他废话了,他还得赶去救援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杨舒。
“哼,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丁林冷冷道。
“拜我所赐?”洛宇惊异道,“当年还是我向随尹行推荐你,他才封了你侯爵,你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鹿城之战,就像今天这样,你为了争取更好的时机包抄夹击,眼睁睁地看着我陷入苦战,虽然最后还是将我救了出来,可我右手中了三刀,整整休养了两年!洛宇,看样子你做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嘛。”丁林嘲讽道。
“什么!”洛宇大感意外,“你不是说只是轻伤,将养几个月就好了么?”
“哈哈哈,都怪我当年太天真,拿你当兄弟看,怕你自责,就骗你说只是轻伤。”丁林的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他脱下身上的轻铠,撸起袖管,露出一只绵软无力的右手。
这只手粗看上去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稍一分辨就能发现,比起他的左手,这只手显然萎缩了好几圈,皮肤松弛,肌肉无力,不像是属于一个沙场老将的手臂。
“这……”洛宇浑身剧震,一时呆若木鸡,“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你说呢?断了手筋,从此不能握刀,那以后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皇上是不会让我一个废人再挑重任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洛宇。”丁林淡淡道。
洛宇沉默了,作为全军主帅,在一场规模宏大的战役中,他必须站在全局的制高点上来观察战局,有时候丢车保帅,有所舍弃也是难免的,可他没想到会给丁林带来这样的一个结局。到底是自己做错了吗?洛宇陷入了沉思。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尉迟虎已经忍不住要提醒洛宇了,却见洛宇身躯一挺,缓缓开口了……
“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丁林将军。”洛宇清朗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不过,和更多因为我的关系而战死的兄弟们比起来,你又算得了什么?废了一条手而已,就自暴自弃,哼,送你八个字,人自绝者,天必绝之!今日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了,亲手送你上路吧。”
“你说……什么?”丁林呆住了,没想到洛宇如此翻脸无情,他下意识的抬起左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拖延一下时间,洛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挥,羽军骑兵毫不留情地发起了强有力的冲锋。
刚刚击溃了辛军后阵的第七旅将士士气高昂,马刀在漆黑的夜里闪着令人心寒的光芒,四千铁骑犹如猛虎下山,在辛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敌人的阵势冲得七零八落。
尉迟虎纵马呼喝,撞进辛军阵中,当头正碰上失魂落魄的丁林,他二话不说,虎吼一声,马刀干净利落地落在丁林的脖子上,一颗人头冲天飞起,曾经的将星就此陨落。他用刀尖挑起丁林的人头,大声喝道:“尔等主将已经受死,你们还打什么!”
辛军本来看到羽军这阵仗已经是胆战心惊,眼下丁林也死了,更是斗志全无,纷纷下马投降。几十个还想顽抗的亲兵很快就被收拾干净,洛宇接过尉迟虎手中丁林的人头,看也不看一眼,便率领大军狂奔而去,这边虽然已经结束,那里却还有人等着他去解救。
杨舒在重重包围中左冲右突,体力逐渐流失,身上也好几处挂了彩。他已经认定今日在劫难逃,索性放开了一切顾虑,抱着必死的觉悟奋力死战,反而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手下四千轻骑已经伤亡过半,还在厮杀的士兵也已经自知死路一条,一个个杀红了眼,几乎拼到力尽。
洛宇杀到河滩战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黑暗中一片混乱,人声马嘶混在一起,完全摸不清战局情况。
好在出发前,他让每个士兵都在左臂缠上布条,以便在夜战中识别身份,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他下令点起火把,以最快的速度发起了攻击。
辛军接替丁林指挥的副将李余是个能力平平的庸碌之辈,围攻了半天依然久战不下,此时辛军也是士气低落。洛宇这支骑兵的出现顿时扭转了战局,早已疲惫不堪的辛军被生力军一冲即垮,李余也无力挽回颓势,索性带了几百人往狮子城方向逃跑。
洛宇的枪尖上挑着丁林血淋淋的人头,往来奔驰,大声呼喝,辛军士兵见主将已死,副将也跑了,军心彻底涣散,纷纷撒开脚丫跑路。洛宇命尉迟虎率军三千,一口气追出几十里路,一直追到狮子城方才收兵。
这一仗第七旅战果斐然,以两千三百余人的代价,歼灭敌军一万三千人,俘虏七千人,辛军残部皆望风而逃。
大战过后,洛宇让自己的亲兵去打扫战场,安抚伤员,自己则第一时间去找杨舒。
“你没事吧?”当洛宇找到杨舒的时候,他正盔歪甲斜地躺在死人堆里,按着左胸的一道伤口直喘气。
听到熟悉的声音,杨舒苦笑一声,有心想扯着他的领子破口大骂,可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翻了翻白眼,嘲讽道:“托你的福,死不了。”
“今天的事,要跟你说声抱歉。”洛宇说着踢开一具尸体,也坐了下来。
“没什么好说的,姓洛的,算你够狠。”杨舒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很冷酷,而且阴狠?”洛宇淡淡道。
杨舒摆出一副“难道不是这样吗”的表情,好像洛宇对这一点还持有怀疑态度让他很惊讶似的。
“我的前半生,有一大半是在战场上度过的。”洛宇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军旅生涯,让我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不少。你想知道我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当年那个人人向而往之的高位吗?”
“溜须拍马,欺上瞒下。”杨舒闷闷地憋出一句。
“哈哈哈,说的真好。”洛宇笑了起来,这句话让他心情放松下来,看来杨舒正在入套,“只不过,我什么都学会了,就这两点学不会,所以才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那还能是什么?”杨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跟他翻脸,居然还跟他有问有答。
“战场上的第一法则,活着。打仗是什么?就是让自己活下来,同时不让你的敌人活着。刀枪无眼,战争中总是要死人的,胜者和败者有时候仅仅一线之隔。两军对垒,拼死厮杀,为了什么?哪怕一方死的只剩最后一个小兵,而他的对手全部死了,那也算是胜利。”洛宇索性也躺了下来,就像谈天一样。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杨舒不耐烦起来。
“今天是我利用了你,但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我自己,只是为了让我们活下来,仅此而已。”洛宇轻声道。
“活下来?”杨舒瞪着她,“你今天就差点把我害死……?”
“我不会让你真的去死的。”洛宇打断他道。
“你以为我会信?恐怕最巴不得我早点死的人,你就是头一个吧。”
“我若想你死,何必等到今天?第一次见面你顶撞我时,我就可以拔剑砍了你的脑袋。”洛宇淡淡地说着,“我敬你是条汉子,不忍心因为你个人对我的成见而处罚你。不过今天,我还是必须来救你,因为我们是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咳咳……”杨舒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洛宇一把按住他,继续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我们只有彼此信任,彼此依靠,才有可能活下来。否则,今天我若不来救你,你又当如何?”
“哼,你以为我怕死吗?今天我若不答应你,你又当如何?”杨舒梗着脖子反问道。
“唰!”洛宇二话不说,抽出腰间佩剑,厉声道:“杨舒!我道你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一再容忍,没想到你竟如此的没有担当!只知道个人恩怨,置大局于不顾,在你心里把这几千弟兄放在什么地位?难道是你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砝码?你若真是个男人,就该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要我支持你?不是还有尉迟虎那个乡巴佬帮你吗?”杨舒冷冷道。
“虎子是虎子,你是你。”洛宇缓和了一下口气,“无论是战场经验还是军中威望,他都还有很多东西要从你这里学习。眼下大敌当前,我们孤军深入敌境,随时都有被包围的危险,而我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只有你了。杨舒,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兄弟,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