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数里,尤世春这才看清洛宇不过带了数百骑而已。两军人数相当,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尤世春也算有几分血性,再加上不战而逃确实也是武将的耻辱。当下他不再逃跑,命令手下在河边摆开阵势,准备给洛宇来个措手不及的反冲锋。
这一下正中洛宇下怀,他手下这四百亲兵经历了蛮火原血战和北河大营突围战之后,早已是脱胎换骨,从乡下民兵蜕变成了铁血战士。虽然在战斗阵型和纪律性上还存在不足,然而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标准的亡命之徒,战斗力与尤世春手下这些杂牌部队不可同日而语。
尤世春的抵抗很快成了笑话,早已吓破了胆的辛军被洛宇的四百猛士打得落花流水,一炷香的功夫,辛国参将就只能带着仅剩的数十卫兵再次跑路。
洛宇再次追了上去,他就像一头耐心的野狼,紧紧跟住他的目标,却又不咬下去。这种打法搞得尤世春头疼不已,追逐了大半天,太阳都落山了,不管是逃的还是追的,都累得够呛,双方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相隔着几里地互不相扰地开始原地休息。
冷冽的北风越过飞犴山脉,扫过毫无遮拦的汜水平原,肆虐着每一个士兵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即便穿了厚厚的冬衣,这种沁入骨髓的寒意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冰冷和饥饿不断侵袭着辛军士兵,而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最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明知死神的镰刀就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在他们的脖颈上,他们想逃却又没力气逃。死,不可怕,等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绝望中,尤世春想到了一个人,平北侯丁林。丁林是他的顶头上司,也负责这次西征的粮草押运。最重要的是,他手下足有三万大军,就驻扎在离此三十多里外的狮子城,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的。
在瑟瑟寒风中休息了一个时辰,眼看着羽军大队主力的身影已经隐隐可见,尤世春再也等不下去了,下令立刻开拔,往狮子城方向跑路。
“洛大哥,他们又跑了,追不追?”尉迟虎兴奋地站起身来。
“等等。”洛宇闭目沉思了一阵,缓缓道,“如果没记错的话,离此不远处有一座小型要塞,名为狮子城,通常都会有数万守军在那里驻扎。根据他们逃跑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去往狮子城搬救兵去了,我们不必再追,耐心在此等候便是。”
“若是狮子城的守将据城而守,等待援兵调集,我们又该如何下口啊?”尉迟虎不解道。
“虎子,别忘了我是辛国人。”洛宇狡猾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脑子还算清楚的话,这几年负责狮子城防务的应该是平北侯丁林。丁林此人,荒淫残暴,好大喜功,完全就是一个没见识又自大的土皇帝。他要是听说我只有八千人,肯定会倾巢出动来剿灭我,这份天大的功劳他岂肯放过。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必做,吩咐下去,点起篝火,安营扎寨,今夜就在此地宿营了。”
三十里外,狮子城。
“啪!”一盏酒杯被狠狠地按到桌上,吓得跪在地上的尤世春连连发抖。
“侯……侯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但求侯爷看在……看在与我祖父的交情上,出手救救卑职,卑职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废物。”躺在镶金榻椅上的是一个看上去甚显苍老的中年男子,病态的苍白松弛的皮肤,高高突起的颧骨,深陷的眼窝,还有隆起的鼓鼓小腹和粗短的四肢,无处不透露出主人是一个好吃懒做又纵欲过度的典型暴发户。
其实丁林也有过辉煌短暂的年轻时代,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贵族少年,看不起只知享乐的端朝官僚,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了随尹行的反叛事业中去。
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丁林这个名字也曾在浩瀚的将星云海中夺目闪耀,名震一方,并且在战后因战功显赫,被封为平北侯。
但随着年岁渐长,加上封地常年太平,他逐渐堕落成了之前他自己最鄙视的样子。于是那个热血沸腾,挥舞马刀冲锋的名将丁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只知道在女人肚皮上逞威风的侯爷丁林。
“你是怎么办事的,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汇报?”丁林不耐烦地斥责着不让他省心的下属,“整整七八千的羽军骑兵,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我大辛国土上耀武扬威,你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就这么巴巴的跑过来讨救兵了?真是把你祖父的老脸都丢尽了!”
“是,是,卑职无能,让侯爷操心了。不过,卑职倒有一个可疑的重大发现,不敢确定,还请侯爷定夺。”尤世春赔着小心道。
“哦?”丁林漫不经心道,“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这……事关重大,请恕卑职无礼了。”尤世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自顾自上前,附在丁林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什么?”丁林那双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凹陷睡眼猛地发出噬人的光芒,连带着身体也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
“侯爷稍安勿躁,这只是卑职的推测,不敢百分百肯定,所以卑职来请侯爷前往确认。”尤世春见丁林这副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啊哈哈哈,不必多说了,来人,备马!全军出征!本侯倒要仔细看看这是哪路神仙,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丁林已经急不可待了,在他看来,以他的能力,三万对八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侯爷,还是留五千兵马守在此处,以防羽国蛮子乘虚而入吧。”尤世春见他如此冲动,心下倒也有些担忧。
“这里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本侯纵横沙场杀人无数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狮子城不过是座小营寨,就算失掉了也没什么打紧的。你既然胆子这么小,本侯就留给你两千人马,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这里守着吧。”丁林意气风发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岁月。
还不是你想独吞这份功劳,直说不就好了。尤世春在心里嘀咕着,不过打死他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一个时辰后,汜水平原边上一个不知名的河边乱石滩。
“洛大哥,你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来了。”尉迟虎刻意压低了嗓音,兴奋地拍了拍洛宇的肩膀。
“来了多少?”洛宇眼皮也不抬一下。
“起码三万人,洛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这姓丁的栽在你手上还真不算冤了。”尉迟虎佩服道。
“少拍马屁,快去通知杨舒,做好准备,见机出击。”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
“让老朋友等太久可不太好。”洛宇笑道,“传令,全军集结上马!”
第七旅的将士这些天在洛宇严格的令行禁止的管教下,原本的惰性正在逐渐改善。虽然连续的行军作战让他们的身体异常疲惫,但一听到集合的命令,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有人小声抱怨两句,被军官瞪了几眼也不敢再做声。
“虎子,过来。”洛宇一把拉住来回奔忙的尉迟虎,“我和你兵分两路,各带两千人马,冲击对方的左右两翼,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恋战,凿穿他们的阵型就行,注意保持队形,绕到现在这个地方集合。”
“啊?你不是让杨舒等我们打起来以后抄他们的后路吗?”尉迟虎吃惊道。
“兵法虚实,岂能固守成法,我是要让丁林以为杨舒才是正面突击主力,等他好不容易把阵型调整好,我们再乘虚而入,再从凿穿过一次的左右两翼突破,可收全功。”洛宇胸有成竹道。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姓杨的?”尉迟虎更为疑惑。
“虎子,你上阵冲锋是一员猛将,可有些东西你还得慢慢学。”洛宇缓缓道,“杨舒那小子,虽说是答应了跟我配合,其实他内心还是抵触我的。一直以来,我给他安排的都是接应包抄的任务,正面的硬仗都是我自己来,可这小子还是不上心,敷衍了事,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所以,大哥你就要让他吃吃苦头?”尉迟虎有点明白了。
“对,这小子吃硬不吃软,不给他尝点苦头,以后有的我们受的。你也不必担心,丁林那家伙今非昔比,现在他手下带的兵,顶多也只能给杨舒造成一些麻烦,翻不了天去。”洛宇老神在在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杀!”一声怒喝,杨舒一刀将挡在面前的辛军士兵砍成两段,淋漓的鲜血洒了他一身,看上去像是从血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洛宇!你这个畜生!”他挥刀格开几支长枪的攒刺,恨得牙根直痒痒。半个时辰前,当洛宇发动正面冲击后,他依照约定从辛军背后杀出,前后夹击,没想到洛宇只是一个冲锋,凿穿了辛军两翼之后就扬长而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辛军已经调动兵马,将他包围起来,他顿时陷入了苦战。
杨舒以为洛宇抛弃了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虽说自己处处与他为难,但毕竟还保持着表面上的服从,没想到洛宇为了排除异己,竟然不惜牺牲这数千弟兄,此心堪比豺狼虎豹!
最初的悲愤过去后,他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怄这口气了,害得这么多兄弟也跟着自己陪葬。
抬眼望去,被重兵包围的轻骑兵们失去了自身的快速机动力,就像陷入了泥沼,寸步难行,不断有缺乏防护的轻骑兵被人像叉鱼一样扎成马蜂窝,惨叫着翻身落马。不远处,那个看上去像是纵欲过度的辛军指挥官得意忘形地欣赏着羽军的最后挣扎。
杨舒的嘴角抽搐着,事已至此,再去想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此地今日,便是殉国之时吧。他虎吼一声,鼓起最后的余力,战刀飞转抡舞,直往辛军的帅旗方向杀去。
他本是靠着军功爬上来的羽军高级军官,武艺都是实打实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发起狂来势若疯虎,辛军一时难以抵挡,被他杀得人仰马翻,如入无人之境,就连丁林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大哥,没想到这姓杨的倒有点本事啊,我们还要不要上去帮忙了?”尉迟虎饶有兴味地观望着不远处的死斗。
“废话,我又不是真想让他死。出发吧,否则就只能等着给他收尸了。”洛宇说着,挥动手中战枪,低喝一声:“弟兄们,该我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