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放!”
第二波箭雨依然没有什么起色,而辛军骑兵已经冲到了百步以内,洛宇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弓箭手退后。
“长枪手,立阵!”后排传来慌乱的枪杆扎地的声音,这个动作倒是做的还算勉强过得去。
很快,近了,更近了,当第一个骑兵的身影在他眼里逐渐扩大,洛宇一声怒喝,飞马迎向了高速冲刺的骑兵大阵!
“喝呀!”洛宇眸子里的战意熊熊燃烧,数月未经沙场,他就如同一头嗜血的猛虎,狂暴地扑向凶残的狼群,特制的厚背斩马刀从身侧一字划过,人死前的惨嚎声,混合着无数激射而出的鲜血和内脏碎片,浇了他一头一脸。
手上传来熟悉的切开骨肉的感觉,与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手上沾的,全都是同胞的鲜血,这似乎更加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狂暴兽性,他熟练地侧身躲开袭击,势不可挡地在万军丛中往来冲杀。
自从当上了兵马大元帅,他就很少再亲身上阵厮杀了,但今天这一战,他必须要挺身而出,来争取那虚无缥缈的哪怕一星半丝胜算。
但个人的武勇在战场上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一点早已被残酷的事实证明了千万遍,尽管洛宇拼尽全力大砍大杀,羽军那靠着战前的鼓动所勉强稳住的阵脚,在辛军两万铁骑的冲击下很快就支离破碎。
狂风掀起血海巨浪,眼中满含怒意的羽国士兵被辛军铁蹄无情踏过,肉体凡胎瞬间成泥,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前排长枪阵已经被碾为齑粉。
见势不妙,洛宇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杀回羽军阵中,“保持队列!扎稳枪杆!都给我稳住!”
好在战前一番动员起了一定效果,眼见同袍如同畜牲一般被敌军屠宰,羽军士兵心中无限的悲凉之意很快转化成了恨意,长枪手,盾牌手,不要命似地用血肉之躯撞向骑阵,竟生生延缓了辛军冲锋的速度。
然而减缓了速度也意味着更扩大化的屠戮,在辛军闪亮的马刀下,残肢断臂不断飞起,声声惨叫,这些庄稼地里的朴实汉子转瞬之间成了血泊中的一堆烂肉,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再也等不到良人的归来了。
“稳住阵势!稳住!”洛宇绝望地狂吼着,他的身上也已经伤痕累累,满脸都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敌人的鲜血,战袍也破烂得不成样子。他的嘶吼在混乱的战场上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中级军官完全无法将命令传达到所属部队,这支所谓的“部队”在军队最重要的素质——纪律性上的匮乏,完全暴露无遗,各营之间各自为战,如同饺子馅一般被分割包围,逐步歼灭,战局已经是一团散沙,溃败已成定局。
“就这样了吗?到极限了,真的到极限了……”洛宇喃喃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现在的部下被以前的部下屠杀,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逃跑,这个念头瞬间划过脑海,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从来不知道当逃兵是什么滋味,这辈子也没有兴趣知道,尽管有太多理由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存活下来。
他又一次挥起手中沉重的斩马刀,来吧,黄鼎文,我要看看你如何来取我性命!
“啊——”一个辛军刀斧手嚎叫着扑来,洛宇一矮身躲开这一击,拔出佩剑利索地从膝盖处将他的双脚削掉,刀斧手惨叫着滚倒在地上。来不及补上一剑,背后又有风声袭来,他顺势一滚,避开两杆长枪的偷袭,回身两剑,两颗大好人头冲天飞起,血如泉涌。
“呼呼……”他喘着粗气,且战且退,重伤方逾之身,怎经得起这般折腾,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胸腔在燃烧,肋骨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好几处伤口迸裂外翻,血水顺着裤管流了一地。
要战死在这里了吗?灭族之仇呢,给别人的承诺呢,对随尹行的鲜血的渴望呢,都随风而去了么?为那个羽国女子策划好了一切,自己却只能接受战死的事实吗?
可笑,洛宇,你真可笑,为人作了嫁衣裳,而你的死,甚至史书都不屑于带过一笔——那些史官会认为这次螳臂当车的军事行动只是一个笑话罢了,谁也不会知道,曾经威风一时的辛国大元帅,是怎样耻辱地死去的。
或许,唯一值得高兴的消息是,送他去和家人团圆的那个人,曾经是他手下的得力大将,现在,或者未来,那个人会踩着他的尸体踏上属于自己的名将之巅吧。
他又想起了那个清晨,她最后一次以妻子的身份送自己踏上征程。阴霾的天空也遮挡不住她带来的温暖阳光,她看着他,相顾无言,想要说的,他们都明了于心。
她将一条明黄丝带亲手系在他的腕上,这条丝带他至今收藏。再不舍的离别也终究是离别,他微笑着轻抚她的脸颊,亲口说出那句不变的承诺,“我会回来,等我”。
当晨风起时,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他知道是时候出发了。
“呜呜——呜——”
“呜呜——呜——”
等等,两长一短,这根本不是辛国军队的号角声啊,怎么回事,是幻觉让自己听糊涂了吗?
“呜呜——呜——”
他一个激灵,猛地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他没有听错,这号角声……竟然是真的!
“嗷呀!”他一刀砍翻两个辛军士兵,转头北望,顿时被自己看见的景象惊呆了:
漫漫荒原上,一道蓝色的水波忽然出现在地平线远端,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气势,随着悠远的号角声,向着战场席卷而来!
难道水计提前发动了?洛宇抹了一把被血糊住的眼皮,瞪大双眼仔细看去,不对,那不是水浪,移动速度不会那么慢,那是……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身边一个断了左臂的士兵狂喜地喊出声来。
“是宁将军的南方军!”
“南方军来了!我们有救了!”幸存士兵的喊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正在交战的双方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战场上出现了诡异而短暂的停顿。
洛宇不敢置信地看着远方的大军渐行渐近,南方军团蓝白色的军服形成了一片愤怒的汪洋,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向正在猎食的野狼们!冲在最前方的那个身影,削瘦而挺拔,飘扬的怒发他也曾经很熟悉,那是他生平所遇的最强对手之一,南方军团的军团长,羽军大都督,宁子蔺!
“混账东西,南方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黄鼎文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眼看就要全歼这股杂碎,活捉洛宇,竟然会碰上这种事情。
“将军,现在怎么办?”副将提醒道。
“怎么办?”黄鼎文一脸狰狞地看着他的副将,“你******没搞清楚状况吗?二十万南方军已经回援,要是不想死,就******去传老子军令,撤!全军撤退!”
洛宇奋起最后的余力,劈翻了三个辛军骑兵,就看到辛军大队如同潮水一般往来时的方向退去,依然是那样迅疾如风,残存的羽军也没有任何能力阻挡或者追击了。
洛宇像每一个经历了这场屠杀战的羽军士兵一样,缓缓任由身体躺倒在血流成河的蛮火原上,神经质般的大笑不断传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两天后,小恒河南岸,辛军飞龙兵团驻地。
谭超像往常一样,照例巡视一遍营地,匆匆往自己的营帐赶,突然,他怔住了——忽明忽暗的烛光透出毡布帐篷,清晰地在上面映照出一个人影。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帅帐内,而没有惊动任何卫兵,如若不是刺客,莫非是……
他加快了步伐,三两步走到帐门口,瞥见一旁的卫兵已然换成了御林军服饰,心下了然,掀帘而入,抱拳道:“末将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随萧广背对着他,看不到这位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肥胖的身躯占据了很大一块空间,他低着头似乎在研究桌上的军用地图,冷冷的声音传来,隐隐有几分怒气:“是本王未经通报,深夜直闯你的帅帐,你又何罪之有?”
“殿下言重了,不知殿下深夜来此,有何吩咐?”谭超是军中宿将,并不太惧怕这位太子爷。
随萧广转过身来,脸上的肥肉硬是拧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川字,脸涨得通红,眼中喷射着熊熊的怒火,他用刻意压抑的声音缓缓道:“若我要你明天日落之前,把飞龙旗插到河北岸去,能不能做到?”
“什么?”谭超讶然,“计划有变?还是宪国提前参战了?也不应该这么快呀。”
“你废什么话!”随萧广的怒意勃然而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命令你们也敢说三道四了?仗着手里有兵,腰杆子就硬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什么五军同盟,什么兄弟连心,告诉你们,若不是本王一再容忍,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皇早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拉去五马分尸了!近来你们不知收敛,反而越闹越过分,连此等大事也敢违抗旨意!”
“哗啦啦——”随萧广气极,将桌上的地图、战报、镇纸等等杂物都一并推到了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谭超,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默然良久,谭超单膝下跪,低下头歉然道:“殿下多心了,臣等万万不敢阴奉阳违,殿下但有所命,末将无所不从,不问缘由,明日傍晚之前,必破北河大营,请殿下勿忧。”
随萧广颓然坐到椅子上,木椅发出一阵不堪支撑的呻吟,他单手遮着前额,身躯微微前倾,长叹道:“方才是本王失态了,不该让谭将军为他人之过而承受本王的怒火。”
“不知殿下何出此言?”谭超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也别装蒜了吧。”随萧广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这个消息你会不知道?怕是比本王知道的都要早吧。”
“末将的确不知道殿下所说何事。”谭超用更加谦恭的口气说道。
“你真的不知?”
“确实不知,千真万确。”
随萧广睁开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他。谭超感受到了他炙热的目光,也缓缓抬起头来,毫无惧色地与之对视。
“罢了,你是真不知道也好,装蒜也罢,本王今天没空跟你计较。”随萧广无奈道,“黄鼎文竟敢公然抗命,连韩西堡的边都没摸着,就直奔着南定城去了,本王的全盘计划都被他打乱了,他娘的还玩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爷爷的蛋!”他是真被气到了,什么粗俗的市井俚语都骂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