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把绊马索拉到那边去!”
“弓箭手再检查一遍弓弦!该抹油的赶紧抹油!”
“快快快!他们就要来了!动作利索点!别像个娘们!”
“盾牌手全部过来帮忙!妈的,还有闲心在那里聊天!想吃鞭子吗!”
“哗啦!”洛宇一个转身,不料碰翻了一个士兵手里抱着的一大盒破蹄钉,小小的棱方体散了一地,那个士兵涨红着脸,讷讷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捡起来!”洛宇烦躁地吼了一句,这两天带这帮农民兵让他头都快炸了。
羽国的守备军和预备部队基本上就是军屯兵,战时负责后勤运输和地方治安,闲时挥锄务农,而谷阳关这一带的军屯兵已经十年没有经历战事了,由于缺乏保养,很多人的武器装备都锈烂不堪,随着大批老兵的退伍,那些新征召的壮丁们一脸的木讷相根本就只适合在田里插秧。
除了列个队走个路,其他的一概茫然,行军驻防,扎营结阵,对他们来说远不如五谷杂粮来的熟悉,连身上的军服都是破烂残次货,有的少个袖子,有的少个裤管,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泥腿子。
然而就是这些未经训练的新兵,洛宇竟然要带着他们在平原上阻击辛国的精锐主力兵团,这让他着实操碎了心。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羽国虽然地处北境,地势险峻多山,民风彪悍,易守难攻,但毕竟只占据了最小最贫瘠的土地和最少的人口,再看羽国的常备正规军,南方军团满编二十四万人,北方军团满编二十一万人,中央军直接控制的宁阳三卫十万人,这五十余万正规军每年光是消耗的粮饷都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如果不是采用地方守备军和预备军军屯制度,朝廷恐怕早就难以为继了。
洛宇出身辛国贵族世家,辛国的军制是由五大兵团驻防所在地的地方豪门望族势力来负担大部分的粮饷,而帝国中央只负责地方守备军。
这样一来,一方面加重地方势力的负担,将财政大权更多地集于中央,另一方面则将多余的财力用于训练守备军,维持常规威慑力。
由于五大兵团在成立初期的骨干都是京城子弟兵,而兵团长也是由皇帝亲自选派的最信得过的心腹大将,所以也不存在被地方势力控制之虞。
洛宇所习惯的是这样的军制,虽然对羽国军屯制有所耳闻,但直到这次他才真正意识到了羽国正规军强悍战斗力背后的弱点,可惜世事无常,他现在已经不再是辛国大元帅了,却反而要率领这帮泥腿子跟辛国军队作战。
从征召集结到列队进军到离南定城不足十里的蛮火荒原上开始扎营,整整用了一天,而此时黄鼎文的野狼兵团,已经开始翻越济岭了,留给他们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
救命的两天。
当黄鼎文率领着他的大军,从济岭的崇山峻岭中艰难跋涉而出,呼啸着穿过野草枯黄的蛮火原,迎接他的是连绵数里,看上去颇具威势的羽军营寨和简陋防线,如同一根巨木,横在了远道而来的辛军眼前。只是所有的羽国军队都躲在防御工事后面,手持弓箭紧张地等待着,除了一个人。
洛宇单枪匹马,横刀立于羽军大营前,独自面对着几百步开外黑压压的辛军铁骑。熟悉的战袍,熟悉的阵列,甚至熟悉的面孔,这一切让他有种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觉。
似乎还在不久之前,他还是统率对面这支大军的元帅,低沉的号角,冲锋的呐喊,令他的血液沸腾,战意高昂,而现在,却只有深入骨髓的惧意。
是的,他在畏惧,只有懂得畏惧,才能学会面对畏惧,才有勇气战胜畏惧。他比谁都了解这支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部队强大的战斗力,正面对决,他毫无胜算,出奇制胜,更没有那个时间,部队也没有那种执行力,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对自己部下莫大的鼓舞,这种鼓舞对初上战阵的新兵来说至关重要。
“黄鼎文——”洛宇嘶声吼道,“黄鼎文何在?”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和辛国士兵脸上复杂奇怪的表情。
“黄鼎文!出来说话!”他又大声喊道。
其实黄鼎文就站在辛军阵前最显眼的地方,他正歪着脑袋,仔细打量着他的这位前任上司,心中百味陈杂。身为辛国高级将领,对于洛宇的事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的,他虽然桀骜不驯,与洛宇共事时态度也不甚恭谨,但皇帝如此对待有功之臣,也着实让他心寒而不屑。
他说不清楚与这个老上司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若洛宇一天坐在大元帅的位置上,他黄鼎文就一天绝无二心。但他黄鼎文绝非手软之辈,他的性情如同野狼之王,残忍,自私,善谋,有野心,他绝不会在口头上承认,这是世间他唯一敬服的男子,即便在心里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你在鬼叫什么,洛将军?”黄鼎文引马上前,神态狂放不羁,“不愧是我们大辛曾经的元帅大人,竟然知道我会到这里来,还提前做好了防御。”
“你现在撤退还来得及。”洛宇云淡风轻。
短暂的沉默,一阵沙哑刺耳的大笑声传来:“哈哈哈哈。洛将军,你莫不是到了羽国,人也老糊涂了吧?想当初,虚张声势这一招还是你教给我的,难道你以为用这些泥腿子就可以挡住野狼兵团了?你还记不记得,野狼兵团的口号是什么?”
洛宇说不出话来,黄鼎文却自顾自高举起了执剑的右臂。“以狼之名!”
“献吾之魂!”数万大军齐声应和,声震寰宇。
“以狼之名!”黄鼎文又一次嘶声狂吼。
“超脱汝身!”这一次的应和更加宏亮,响彻天地,直上九霄,洛宇不用回头,都能听到身后羽军阵中传来的低声哭泣和武器落地的声音,他在心中叹了口气,黄鼎文确实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
“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吼么?”洛宇忽然回头看向他身后几个所谓的“守备将军”,从他们茫然的脸上他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过没有答案也好。“因为他们在害怕。”
“将……将军,你说他们害怕我们?”一个参将战战兢兢道。
“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孤军深入,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他们走到这里,早已是强弩之末,徒有虚表而已。”一到了战场上,洛宇扯起谎来毫不脸红,“他们在害怕,他们知道无法突破我军坚固的防线,而一旦他们在这里失败,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死亡。”
将官和士卒脸上的惧意渐渐退去,注意力集中在洛宇身上。“现在,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援军未至,兵力不足,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们,所谓的‘二线部队’,所有人都在担心,担心你们一击即溃,甚至担心你们阵前倒戈。但是我要说,通通都是狗屁!”
“我们的洛大元帅又在发表演说了,只是不知道那些泥腿子听不听的懂,我们不妨看会免费的戏文。”黄鼎文一脸的戏谑,轻松地笑道,部将们回以一阵刺耳的笑声。
“……告诉我,你们甘心被人嘲笑,被人一辈子看不起吗?你们是不是小娘们,啊?”洛宇面目狰狞地瞪着他的部下。
“我们不是娘们儿。”刚才说话的那个参将嘟囔道。
“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
“我们不是娘们!”这次回应的人多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
“爷们。”
“废物,没吃饱饭吗?给老子大点声,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爷们!”所有人同声高呼。
“再大点声!”
“我——们——是——爷——们——”这次的声音总算稍微令人满意了,洛宇见好就收:“很好,那就掏出你们的卵蛋,狠狠的给老子操翻对面那群兔崽子!”
“操翻他们!”未经沙场的新兵们热血沸腾,怒声狂吼。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是几乎全体的辛国人,从将官到普通士卒,全都笑得合不拢嘴,一帮七八千人的乌合之众,不自量力想要“操翻”四万精锐辛军?这算是他们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看到那些嘲笑你们的人了么?”洛宇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烧掉我们的房子,抢走我们的钱财和女人!你们站在这里,一旦让他们通过,你们的家园,你们所有的一切,都将沦为一片焦土!现在,告诉我,你们打这一仗,追求的是什么!”
“干掉他们,或者战死。”一个副将用满怀恨意的声音回答他。
“死!”“死!”“死!”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声,气势几乎压过了数倍于己的敌人,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保卫家园的渴望,对这些人来说,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一切。
对面的辛军也停止了嘲笑,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从眼前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赴死的决心。
“妈的,这个婊子养的,还是这么会说话。”黄鼎文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不用等了,立刻开始进攻,给老子干掉他们,一个不留!”
“全体都有,逆鳞三角阵,冲锋——”
“嗷哈!”
“冲啊!”
刚才还阵列严谨的骑兵大阵,如同嗜血的鲨鱼闻到了猎物的味道,迅疾如风地掠过荒原,直扑羽军脆弱的防线,雷鸣般的马蹄声震人心肺,万骑齐发,声势滔天,漫卷而来!
“不要慌!”洛宇依然稳稳地立于前方,“弓箭手!听我号令!张弦!”
话音未落,已经有稀稀落落的几支羽箭射了出去,洛宇只得在心里摇头叹气,这些农民兵的纪律性问题确实不是短时间里能纠正过来的,就算他能巧舌如簧,振奋士气,让他们暂时忘记恐惧,但也改变不了实力上的绝对劣势。
“放!”
第一波箭雨总算顺利放了出去,只是这些弓箭手几乎都没有受过什么严格训练,连基本的箭术都是良莠不齐,调整仰射角形成覆盖面更是无从谈起,稀疏零乱的箭雨大部分都落了空,给敌军骑兵造成的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