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劲整衣叩首,朗声道:“微臣罪该万死,但求陛下三思而行啊!辛羽两国谷阳关一战,势成胶着之态,两军都是骑虎难下,此乃天赐良机啊!陛下既已决意动兵,何不趁虚而入,以举国之精锐,跨过汜水直取豫京。辛国腹地多平原,我军精锐骑兵来去自如,攻城掠地易如反掌,三月之内必灭辛国,以我两国之辽阔幅员,北觎蛮羽,他纵有谷阳天险又能如何?陛下难道忘了离朝之事了吗?陛下,罪臣此身不足惜,唯求陛下明察臣言!”
“沈锡山,你再来告诉霍大人一遍,朕为何要先取羽后灭辛。”靖平懒懒道。
“陛下!”霍劲是真豁出去了,竟然当廷打断皇帝,“羽皇向我朝搬取救兵,态度倨傲,索要粮饷浑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另外还拖欠去年所借钱款物资,拒不归还。可是,陛下,您乃一代圣君,高瞻远瞩,深明大义,岂会因小失大,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置我五十万虎贲大军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若陛下肯听臣一言,弃谷阳关而取豫京,臣敢以全家老小性命担保,半年之内,辛国可平,复十年,羽国亦平矣。陛下,此时的谷阳关非同往日,那就是一枚食之无味的鸡肋啊!”
“大胆!”饶是靖平定力惊人也不由勃然变色,霍劲此举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蔑视他的权威,“霍劲,你这是跟朕说话的口气吗!”
左都御史杨宁赶紧出班奏道:“陛下,霍大人虽言辞过激,但请陛下体察他为国为民的一片忠心,切莫归罪于他啊。”
“是啊陛下,还请陛下三思而行。”霍劲一派的大臣纷纷出言应和。
“霍大人此言差矣!”礼部侍郎王怀义抗声道,颇有慷慨激昂的意思,“陛下,臣于数日之前曾向陛下禀明,卢尚书被刺一事疑点颇多,而臣暗中调查,其中多数证据都指向羽国官军,事后羽国曾企图以重金收买微臣以封臣口,当时臣身在虎穴之中,不得不虚与委蛇,假作顺从,收了两千两白金。以此看来,羽国杀我使节,图谋不轨,更兼对我上国态度倨傲,有辱我大宪国体,以臣看来,这绝非霍大人所言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微臣也愿以性命担保,请陛下莫要动摇了圣意,速速兵发谷阳关,直捣宁阳城!”
“王大人,原来区区两千两白金就能收买你,那你这个侍郎,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兵部尚书荣威钺嗤笑道,“敢问王大人,你以为你的脑袋抵得上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吗?”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霍大人刚才所说的难道不是虚妄之言?”刑部给事中高淼跳了出来,咄咄逼人。
“霍大人世代忠良,王侍郎自问能比得上霍大人?”
“同为朝廷命官,都是为皇上效力,张大人此言何意?”
“何意?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老东西!”
“朝堂之上,竟敢口出狂言?陛下,请将张大人从重治罪!”
“你们这是要反了么?”声音不大,沉稳有力,从一堆嘈杂犹如菜市场的吵闹声中划过,顿时所有人都收声,闭口不言,畏惧地看着那个穿着龙袍的男子,“宣夏宁姗进殿。”
小黄门会意,赶紧跑到门口,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宣——夏宁姗进殿!”
“夏宁姗?”
“她还在京城?”
“陛下好几年没有宣武将上殿觐见了,没想到今日却为了她破例。”
“……”
“你们都想造反了!”靖平拍案怒道,底下的大臣赶紧个个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窃窃私语。
一阵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随着一声闷响,只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道:“臣夏宁姗,叩见陛下,请陛下恕微臣甲胄在身,行礼不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里自有一种无惧无畏的气势。
“宁姗无须多礼,起来吧。”
“谢陛下。”
靖平微笑着看向他的女将军,她一身浅灰色的高级军官制式冰铁铠,这是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的唯一一件女式铠甲,没有什么繁复华丽的花纹,却非常实用地着重保护了全身的重要部位,同时也掩盖住了她的曼妙身材,身后披着一件深红色披风。
最吸引眼球的就是脸上那由右额角斜斜遮到左下颏的面盔,挡住了整整半张脸。一双寒气如霜的冷眼,挺翘的鼻梁,除了脸型略显圆润,有些不符合她的冷艳气质,白皙的皮肤,干净的短发,显得英姿飒爽,别有一番诱.惑,但如果因此而轻视了这朵娇艳的军中之花,那么她一定会让你后悔终生。
夏宁姗,宪国四神将排行第二,夏花将军,善弓技,因而在京城贵族圈内人送雅号弦舞公子。夏宁姗祖辈乃是前朝望族,端亡后不幸在乱军之中惨遭灭族之祸,当时还是宪国太子的靖平皇帝,无意之中救下了这个幸存的女孩,并让她师从自己的亲弟弟,京畿总督安重明学习武艺。
这个从战火中活下来的坚强女子很快就展现出她在箭术和兵法上的非凡天赋,短短五年功夫,便让乃师叹曰“授无可授”。
此后她正式进入军中,在东线的汜水战场很快如鱼得水,多次打出漂亮的胜仗,让辛军五大主力兵团之一的黑熊兵团屡屡吃瘪,损兵折将。
靖平皇帝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真正将星,便将她调回京城,封为夏花将军,允其自行从军中挑选精锐士兵组建夏花营——这是其他三位神将都没有得到过的殊荣,由此也可以看出皇上对她的特别宠爱,再加上安重明是她师父这个背景,在京城里一向无人敢惹她。
“夏宁姗,把你昨天收到的情报再跟各位大人说一遍。”靖平淡淡道。
“遵旨。”夏宁姗将视线转到一班文武大臣身上,冷冷的音调回响在华丽的大殿之中,“末将昨日收到安插在羽军中的密谍发来的紧急密报,羽国同北漠长毛的战事已经完全结束,羽国不惜以接受入贡为条件,与长毛达成了和平协议。”
“基于此,羽军南方军团主力早在半月之前就从北线开拔,火速回援谷阳关,而羽军北方军团大部,并宁阳三卫中的神羽卫、飞羽卫,直接绕过飞犴山区,越过丰水,沿河南下,直扑辛国都城豫京。以目前的速度来估计,南方军团距谷阳关还有两日路程,而北方军团距豫京城不到七日路程,很有可能已经和辛国边军接战了。”
“请问诸位大臣,若依霍大人之见,待我军在汜水西岸集结完毕,誓师东征,恐怕随尹行的脑袋都已经让羽国人拿去当夜壶用了!我军千辛万苦突破汜水天堑,难道是为了给羽国人做嫁衣?羽军挟新胜之师,倾全国之力攻辛,其势不可挡也。陛下欲谋天下,必攻其紧要之处,若取谷阳关以为跳板,兵发宁阳,纵使羽军攻破豫京,辛军固然元气大伤,羽军却也有后路被断,腹心被破之危,我大宪必可立于不败之地!”
大殿之中顿时静默下来,若夏宁姗所说属实,那么三分天下这盘棋,势必要重新整合了,每个人都在心中掂量着,没人敢在这个当口轻易开口。
“那么……”还是霍劲仗着老资格开口道,“若以将军所言,此事确实需要重新慎重斟酌才是,老臣倒是纸上谈兵了。只是,夏将军说这是羽军中密谍发来的情报,不知可信度究竟有多少?是否会是羽国人故意伪造?老臣可否斗胆一问此密谍的身份?”
“霍大人!”夏宁姗断然道,“朝堂之上,人多口杂,你叫末将如何能说出密谍的身份?至于大人所质疑的伪造一事,宁姗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个密谍一向只与末将单独通信,所用暗语也是独此一家,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伪造出这样一封情报来瞒过我的眼睛!”
“夏将军言重了。”霍劲拱手道,“兹事体大,老臣只是出于慎重考虑,才要确认此事是否属实而已。”
“不管是否属实,朕意已决。”靖平又露出了他的“独断”本色,“自即日起,春华将军赵子仁加平阳侯,夏花将军夏宁姗加洛北侯,秋实将军皇甫怀月加闽继侯,十五日之内,调春华营至威化府,夏花营至北安府,秋实营至西平府,兵分三路,北伐蛮羽!京畿总督安重明,调任征北大元帅,远地王之子,冬雪将军安明杰,加荥阴侯,任征北副元帅。此二人十日之内组建征北行辕,全权负责战局,一切计划均由征北行辕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无须上报!朕就在这里,等着诸位凯旋而归!”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偌大的太和殿内,只留下夏宁姗叩谢皇恩的空寂回音,和一班大臣百味杂陈的表情……
谷阳关北侧,南定城。
谷阳关北有两座较为险要的小型军事要塞,一座是坐落在明阳湖和燕行山之间的西定,另一座就是坐落在济岭东麓半山腰上,远远南望谷阳关的南定,这座要塞就像一把巨大的门锁,牢牢卡住通往谷阳关北相对平坦地形的通道大门,历来凡是从南往北进攻谷阳关的军事行动,若想迂回到北侧进行夹击,必须先攻破这座坚城。
黄鼎文可不这么认为。
经过四天四夜的昼伏夜出,潜踪行军,野狼兵团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南定城外不远的荒原上。为了躲避羽军耳目,野狼兵团将自己的潜藏伪装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白天藏在深山老林里养精蓄锐,直到夜晚才沿着天恒河的河岸行军,并且史无前例地动用了数千斥候把风,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全军潜入及腰深的河水中,以此来避过羽军的侦察,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就地化整为零,各自散去,高度的纪律性保证他们能在没有收到指令的情况下自行到指定地点集合。
所以,这四万大军愣是穿过了羽军铺天盖地的巡逻和严密的防线,出现在了这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传我军令,骑兵先行,步军跟上,无须理会此城,若有人敢出城。”黄鼎文微微一笑,手指轻动,“杀无赦。”
没人知道我想做什么,那帮羽国蠢猪更不会想到,还以为我一定会先打南定城。就让他们缩在乌龟壳里瑟瑟发抖吧!
只是,他想错了,还有一个人也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