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旅帅,今天伤亡了一千余人,特别是第九营,几乎拼到了最后一兵一卒,要不要临时取消他们的编制?”吕清虽然也很累,但还是尽责地向主帅汇报着战况。
“就这样吧。吕清,跟我下去走走。”白羡说着,迈步向城下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窄的藏兵道,不时见到受了伤等待救护的士兵无力地靠着墙呻吟着,甚至有些伤的重的,无声无响地就慢慢倒下去失去了呼吸。白羡皱着眉头,偶尔叹口气。忽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有些诧异地转过身,看着吕清对着墙边的一个蜷缩的人影,眼角慢慢流出泪水。
“怎么了?你认识他?”
吕清不说话,缓缓地蹲下身去,将蜷缩着的身体翻过来。这个老兵显然已经没了呼吸,一支羽箭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窝,左手也消失不见。吕清伸出手,擦掉他脸上厚厚的黑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的泪水不由决堤而出。
“林哥……”
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他的肩膀,白羡轻轻叹了口气。“是那天跟在你身后的那个亲兵吧。”
“是……今天西门被攻得有点吃紧,卑职就带着林哥过去那里了,混战中就不见了林哥身影,谁知道……”吕清的声音带着哽咽。
“和你的兄弟在一起待一会吧。”白羡理解地拍拍他的肩,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昨天下过一场大雨,这泥地到今天还有些污浊,这些伤兵就这样坐在烂泥地里,污物甚至糊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经过多年的戎马生涯,白羡知道其中大多数人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上了,普通士兵不像军官那样能得到最完善的治疗,等待他们的将是敷衍的截去受伤的手脚,然后送回去做一辈子的废人。
白羡在士兵们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向前走着,他的脸上没有沮丧,也没有悲哀,甚至连装出来的鼓舞表情都没有,只有镇静。他就那样镇静地穿过残缺的身体和死尸,穿过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却仿佛比任何鼓励都更深入人心。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旅帅的能力足以配得上统率羽军中任何一支精锐嫡系旅。他仅仅靠着半个非嫡系旅,就牢牢挡住了辛军五大主力兵团之一,让对方付出了数倍的代价仍无法越雷池一步!
不知什么时候,吕清已经赶了上来,眼眶还是红红的,但看上去已经不那么伤心了。
“你可以多待一会的,我自己巡视就可以了。”白羡关切道。
“不用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既然入了行伍,早有了必死的觉悟。”吕清勉强笑笑道。
白羡也不多问,淡淡道:“三天前收到御水大人命令,韩西堡的三十旅已经调防到了饮泉关,北河大营的轻骑十一旅今日也已增援。辛军攻城日久,锐气已失,是时候让高平回来了,你拟一道军令吧。”
吕清应声退下了,白羡独自一人倚靠在城墙上,低着头思考着什么。辛军这几天攻势强猛,对他们自身的消耗也是非常严重的,照理说,一支负责突袭后方的军队,怎么会把精力耗费在这么一座难啃的关卡上,还给了羽军调派援军的时间,难道是想围点打援?
不对,此处并非主战场,谷阳关方面一定不会调动东线的主力来救援,一个轻骑旅已是极限,即使辛军吃掉了这个旅,对整个战局又能产生什么影响呢?
难道是想吸引饮泉关守军来援,趁虚袭取饮泉关?这个想法更加荒谬,饮泉关的战略位置比小尾关更不重要,且韩西堡已经调了三十旅到饮泉关驻防,辛军根本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白羡实在想不出辛军的目的到底何在,虽然从目前的形势分析,怎么看羽军方面都是稳如泰山,但白羡的心里始终有一丝淡淡的不安。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守护好脚下这座城池,至于其他的,还是交给守备府那些大人们去考虑吧。
入夜,天恒河南岸辛军军营。
一群如同夜行幽灵般的骑兵肃然无声地在营帐的遮掩下列出不整齐却颇为规则的队列,他们人人身着蒙面黑衣,腰挂轻便军刀,手拿涂满松脂的未点燃的火把,战马的四蹄都用厚厚的布片包住,嘴部也都用嘴套固定住以免发出嘶鸣声。这支约有一万人的骑兵队静静地肃立在深秋的夜风中,一双双晶亮的眼神中散发着浓浓的战意,紧紧盯着最前方的一个骑士。
这个骑士头上绑着汗巾,胯下一匹赤红宝驹,上身却是完全赤.裸着的,毫不在意寒冷的秋风刮过那些可怖的伤疤和诡异的纹身。
虽然打扮很怪异,但野狼兵团的骑兵们早已见怪不怪,每当他们的兵团长大人搞出这样一副行头,就代表着他已经准备好亲自率领他手下那帮饥饿如狼的骑兵嗷嗷叫着去屠杀敌人了,作为这个彪悍的兵团长手下,他们通常只需要紧紧跟在这个男人身后,将死亡和恐惧带给他们的敌人。
黄鼎文将重达两百斤的铁制狼牙棒握在手里——他特别偏爱这种重型武器,很享受用它将敌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敲的粉碎,脑浆迸裂的感觉。他看了一眼黑夜中等待已久的部下,是时候了,他邪邪一笑,左手做了个手势,营门随即悄然无声地打开,出闸的恶魔们倾泻而出,往东边的方向而去。
纵马岭西北侧,羽军轻骑十一旅营地。
已经是四更时分,再过一阵天就亮了,守了一夜的斥候们拼命地抬着困乏已极的眼皮,盯着西边漆黑一片的河滩。他们经历了两天急行军,又渡过了天恒河,才赶到这里,斥候们的体力已经接近枯竭,但旅帅又要求今天晚上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辛军的动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一个羽军临时搭建的简陋哨塔里,一名十一旅的斥候轻轻推了推身边几乎要把脑袋垂到胸膛上去的同伴。“老王!老王!快醒醒!”
“你大爷的,什么事鬼吼鬼叫的?”被吵醒的士兵非常不耐烦。
“别挺尸了,帮我看一会,我下去走走,顺便方便方便。”
“快去快回,妈的,老子前半夜都没闭眼,困死了。”
斥候兵应了一声就爬了下去,拖着疲惫的身躯,如同梦游一般走向静谧的河滩。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面对着平缓流动的河面,拉开裤子掏出那玩意儿,正要痛快地解决,忽然,他感到脚下的地面轻微地震动起来,他有些困惑地转头望去,夜幕中的一幕令他汗毛倒竖——大队的黑甲骑兵如同地狱来的魔神,从一片生长茂盛的芦苇荡中奔涌而出,在一名赤.裸上身的彪悍骑士的带领下,悄然无声地直扑向毫无防备的羽军军营!
斥候兵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他看到那个半身赤.裸的骑士冲着他看了一眼,似乎还在笑,但他的恐惧已经占据了整个心窝,控制不住地张开嘴想喊:“敌——”
“唰!”一支羽箭准确地射中他的喉咙,余力将他并不魁梧的身躯带出去两三米远,将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掐断。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黄鼎文已经可以看到羽军军营的辕门了,辛军再也没有任何遮掩和保留,骑士们点起火把,战马撒开四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全速地向前冲去。羽军斥候的示警声响彻天际,可以看到军营里慌乱不堪的士兵们衣衫不整地跑出营帐,你推我挤,一片混乱。
“喝呀——”黄鼎文的坐骑脚力绝佳,瞬息之间他已经脱离大部队,独自一人冲到了羽军营门,他奋起神力,一棒将还没来得及关紧的辕门打得四分五裂,就那样冲进了羽军混乱的军营中!
羽军对于辛军的夜袭也并不是毫无防备,已经有一部分巡夜的士兵奋力往这边赶,试图暂时挡住辛军的冲锋。但他们面对的是他们从来不曾面对过的强敌,野狼兵团的骑兵突袭能力就连南方军团的最高长官宁子蔺都是赞不绝口,这些惊弓之鸟如何挡得住辛军的万骑冲锋?这场夜袭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PS:要说声抱歉,昨天上夜班没时间更新,今天清早一回来就补上,不影响晚上继续更新。
“臣轻步兵二十三旅旅帅,小尾关总制使白羡得报:昨夜辛军骑兵夜袭我军轻骑十一旅驻地得手,所属七千余骑皆没,旅帅福全于殉国。臣欲往援,怎奈身负守关重任,兵力微末,未敢造次,有孚皇恩,是以自请其罪。辛军已连夜拔营撤军,不知所往,恐其直驱谷阳关下,叩关而入,则臣万死难辞其咎。望大人及都督明察,早做防备为上……”
“唉。”御水将战报丢在桌上,长叹道:“轻骑十一旅乃是我军唯一的机动兵力,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击溃了,黄鼎文当真凶猛啊。”
“这黄鼎文既然击溃了十一旅,为何不趁机攻取小尾关?没有了后顾之忧,取小尾关岂非易如反掌?”蒋文瑞不解道。
“我看这次辛国人也是有备而来,提前知道了我军布防情况,黄鼎文特意摆出一副强攻小尾关的架势,引诱我军唯一的轻骑旅来援,趁机一口吃掉。从他连夜拔营的情况来看,野狼兵团这次行动针对性极强,就是要让我军摸不清他的行军方向,好来个出其不意。”御水分析道。
“依大人看来,他下一步的目标是哪里?”
御水皱起了眉头,以手支额,不知不觉间带着些小女儿态道:“我也不知道呀,可能的地方太多了——直接攻打谷阳关,偷袭南河大营或北河大营,强攻饮泉关,甚或杀个回马枪再攻小尾关,都有可能,我们只能小心提防了。好在昨日收到宁将军传信,他连夜率军南下,再有十日便到了,我们只需小心撑过这十日就好。”
“恐怕会很难了。”蒋文瑞叹息道,“常平崮大营的许顺良回报说,辛军飞龙兵团从昨日开始正面强攻,我军虽有地利优势,但辛军战斗力极强,攻势甚猛,我军伤亡很大,轻步兵二十八旅的副旅帅石守信也已经战死。本计划能守半月的常平崮大营若是没有外援,恐怕难以撑过五日啊。”
“事情难办了。”御水忧心忡忡道,“我若调北河大营去救援常平崮,防线势必要露出破绽,一旦让谭超突破小恒河防线,与黄鼎文会合,谷阳关很有可能要面对十万大军的强攻,虽说谷阳天下雄关,但辛军以两个主力兵团对上城中仅有的一个重步兵旅,我心中实在是没有什么把握。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牢牢把谭超挡在小恒河南岸,蒋都督,我有意让许顺良放弃常平崮大营,率部突围,退守北河大营,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