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传令兵飞一般奔进门,着急慌忙禀道:“旅帅,城外十里发现大队辛军骑兵,数目当在两万左右!”
白羡目光一凛,抓起大髦披在身上,阔步走了出去,身后一众将官赶紧跟上。来到城头,白羡倚着女墙垛口,放眼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正在缓缓变粗变长,犹如一道灭绝一切的黑墙,带着一去不回的气势隆隆向前推进。虽在十里开外,但那阵阵的马蹄声,依然轻易地穿透这个距离,震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摇晃。
很快,这支庞大的骑兵就带着彪悍如同獠牙的气息,冲到了关城下,才不甘心地收住脚步。白羡望着那面硕大的狼头军旗,还有黑压压直教人喘不过气来的军阵,淡然一笑,也不回头,伸手道:“弓来。”
旁边亲兵立刻递上一副强弓,白羡拈弓搭箭,稍稍一瞄,离弦的利箭准确地飞向那面迎风招展的黑色狼头旗。
“唰!”只见空中一道白光闪过,那支利箭从中断为两截,落在地上,那道白光则飞出很远才掉下来,竟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军刀。
刚刚随手甩出军刀的黑甲将军驱马出了军阵,抬起头与白羡双目对视,嘲讽和不屑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
白羡洒然一笑,扬声道:“来将通名!”
黑甲将军端坐马上,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沙哑的声音响起:“本将军的名字,你无需知道,也不配知道。”
城上众将哗然,这人竟然狂傲到了这般地步,饶是白羡也不由脸上微微变色。“久闻黄将军桀骜,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哦哈——”黄鼎文仰天一声长啸,“我不管你是哪个旅的,开城投降,尚可活命。如若不从,三日之内,踏平此关,鸡犬不留!”说完,也不待白羡有何表示,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辛军骑兵也随之倒卷而回,嚣张地开始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搭建营帐。
“白旅帅,黄鼎文欺人太甚,末将愿领一支骑军出战,突袭辛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陈锦润激动道。
“白旅帅,敌军势大,且士气正锐,我军当以坚城拒之,以避其锋芒。饮泉关距此仅七十余里,步行三个时辰即至,不若召高副旅帅率部来援,以解燃眉之急?”
“白旅帅……”
“都别说了。”白羡摆手止住,转过头看着他的老部下们,“诸位,辛国大军此刻就在城下,小尾关危在旦夕之间。我白羡愿率二十三旅的弟兄们,以身许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誓与此关共存亡!从饮泉关调取援军,此事休要再提!”
众将面面相觑,沉默了一阵,步兵副都尉吕清上前一步,坚定道:“末将愿追随白旅帅,誓与此关共存亡!”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上前抱拳,铿然道:“末将愿与此关共存亡!”
白羡面上微笑,心中却在暗叹。这帮部下虽然追随他有些年头了,但大难临头仍免不了为自己考虑,全然忘了数月之前得知自己被分派到了“清闲”的西线防御,一个个唉声叹气,遗憾不能为国出力的样子。反倒是吕清这小子,凭着一股子热血站出来,无条件地服从他的指挥,倒是一个可塑之才……
战火虽然首先在西线燃起,但看上去东线的局势更加岌岌可危,谭超的飞龙兵团在黄鼎文开始行动的第三天,就全军渡过了汜水,急行军绕过天恒河以西的野狐林,到达小恒河南岸,兵锋直指羽军设在天恒河与小恒河交汇口的常平崮大营。
而北线的平静下似乎更加暗流涌动,邱以天的猎豹兵团利用羽军守御兵力不足,防线后撤的大好机会,在飞犴山的崇山峻岭中经过一系列的佯动,终于成功迷惑了羽军将领,将主力深深藏入了飞犴山和汜水交汇形成的青牛峪口以南的落雁谷中,只留下副将张南率少数轻骑仍在飞犴山北佯作调动,实则保护重要粮道。
对此,羽军也并不是一味被动,之所以没有做任何大范围的针对性调动,全因辛军的战略进攻方向并没有超出事先预计太多。
辛军五大主力兵团,虽然平起平坐,但真要论战斗力和特点,飞龙兵团确实要比其他两个主力兵团要略强几分,而其攻坚能力更是有目共睹,因此羽军就算在西线告急之时仍然只动用了北河大营的一个轻骑旅前往增援,这样一来仍然留下了一个半旅约一万余人,与南岸常平崮大营的万余守军形成犄角之势,利用地利抵住重兵压境的飞龙兵团。
而在落雁谷以东,黑牛峪口,轻步兵二十六旅主力牢牢扼守住这一险要之地,再往西五十里,便是赫赫有名的谷阳关东北线门户大尾关,此地的攻守之势,直接关系到整个北线的安全与否,也是谷阳关外围守备战的重中之重,羽军动用了最为精锐的重步兵十一旅在此驻扎,以期抗衡整个辛军猎豹兵团。
羽澜定四年秋,历史的车轮终于无可避免地到了这个拐点,从鏖战日久的谷阳关战役开始,整个大陆开始了一盘新的棋局……
十日后,小尾关城下。
密集如蚁的辛军攻城部队冒着城头不断落下的滚木擂石,呐喊着不断将云梯架上城墙,冲车队在巨盾手的掩护下,向着坚固的城门前进。空中箭如飞蝗,守军凭借着地利优势占据了绝对上风,牢牢压制着辛军的弓箭手,密集的箭雨不断落下,每一次都收割去一大片辛军士兵的生命。但辛军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依然冒死冲击着看似坚不可摧的雄关。
“弓兵队,起弦!”校尉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识。
“目标,敌军云梯队!散射!”
“放!”
脸上带着疲惫而冷漠表情的弓手随着命令拉弓放箭,他们的手指都已经磨破了好几层血泡,麻木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随着守军弓兵队的动作,无情的箭雨带着呼啸声落在辛军阵中,不断有黑甲士兵被射倒在地,又被后续赶到的友军当做尸体踩踏成肉泥。城下的尸体早已堆积如山,攻城部队甚至不得不先清理掉这些障碍才能继续前进。
“黄将军!”一个脸色苍白,满身是血的彪形大汉跌跌撞撞冲到正在亲自督战的黄鼎文面前,他的右臂和左肩上各插着两支箭矢,声音中带着些哭腔,“第二大队撑不下去了!战死了三千多位弟兄,再打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了啊!将军,求你给我们第二大队留些火种吧!”
“没用的废物。”黄鼎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给我滚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给你天大的胆子敢擅离职守?”
那个大汉颤抖着勉强站直身体,向黄鼎文行了个军礼,悲愤道:“末将这就回去,但求日后将军照顾末将妻小!”说完,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中。
“将军。”黄鼎文身后一员将领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正是第一大队的大队长钟火麟,他在黄鼎文面前一向颇说的上话,“宋大队长一向骁勇善战,视死如归,连他也顶不住了,前方战况确实不容乐观啊。我们在这小尾关下打了十天,伤亡的将士已逾八千,三个大队都打残了,是时候收手了吧?”
黄鼎文回头,冷然的眼神如同利剑一般直视着他,钟火麟浑身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不说话了。
“打到太阳落山,再鸣金收兵。”
钟火麟一震,现在离太阳下山至少还有一个时辰,以今天这个攻城强度,等到那时,第二大队恐怕早已拼了个精光,看来将军有心要借着这次机会,把中央军安插在兵团里的这个大队清除掉了,为了一己的独权竟然不惜赔上五千将士的性命,这一手实在太过狠辣了……
“钟大队长,在想什么?我看白羡也快到强弩之末了,城中守军恐怕已不满两千之数,我倒是想趁这个机会拿下小尾关,至少这样我们后方还能安全一些。这几天一直没有动用第一大队,你是不是心痒了,要不要给你个机会表现?”黄鼎文戏谑道。
钟火麟大急道:“将军,末将一命不足惜,只是若当真拿下了小尾关,后面的计划恐怕难以展开了啊!”
“哈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将军一向不拘泥于固定套路,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钟火麟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突见后军起了一阵骚乱,不由抬头望去——
远处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约摸七八千人的羽军白甲轻骑兵,他们高举着羽军的飞鹰战旗,呐喊着呼啸而来,大队的骑兵冲锋带起滚滚尘浪,声势颇为骇人。
“来的好!”黄鼎文脸上反而带着些许兴奋,“南方军团留守谷阳关的轻骑旅只有北河大营的十一旅,看来御水那小妞坐不住了!传令下去,第二大队暂时收兵整队,第四大队长枪手全部到后军列阵!”
“得令!”
第四大队以长枪手为主,黄鼎文特意将这支部队放在后阵,似乎隐隐约约也在防着些什么,果然让他等到了羽国援军轻骑十一旅。训练有素的长枪兵在军官的喝斥下迅速列出整齐的方阵,两人为一组,将四米多长的精铁长枪架在地上,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静静地等待着敌军骑兵。
羽军骑兵直扑而来,似乎是要一头撞上这铁齿一般的长枪阵,然而前锋骑兵刚冲到枪阵前,两军士兵几乎面对面时,只听一声唿哨,大队的羽军骑兵忽然向两边分散开来,从辛军布好的防御阵势面前斜斜掠过,像是从从容容地检阅了一番,毫发无伤地转回了远处。
“呸!”黄鼎文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这个旅帅还算有点脑子,有点难办了。”
“将军,还要不要继续攻城?”
“攻你娘!”黄鼎文一脚将钟火麟踹到地上,“收兵回营!”
小尾关城头。
白羡看着辛军收兵回营,轻轻呼出一口气,疲惫地靠在城墙上,闭上了累得通红的双眼。这十天对他来说着实不容易,虽然辛军真正出力猛攻也只有这两天时间,但他作为守军主帅,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二十三旅并不是什么主力嫡系部队,战斗力一般,而且驻守小尾关的只有不到五千人,好在小尾关城高墙厚,而且物资储备充足,这才撑了下来。
饶是这样,守军的伤亡还是很惨重,现在还有战斗力站在城头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千人了。更要命的是,手下得力的军官也阵亡了不少,副将李崇,参将王远,骑兵都尉陈景润,步兵都尉秦宇都已经殉职,只能临时将步兵副都尉吕清提升为自己的副手,仗打到这一步,确实已经是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