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他都一笑置之,不置可否。在他心中,女子不过是易碎花瓶,过眼浮云,美丑并无大碍,只得顺心便好。
直至那一日。乞巧节的夜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的灯火照得夜晚如同白昼,沿街都摆满了花灯和面具,绚烂的烟花成为夜空的背景,原本满目的繁星此时也黯然失色。
他推了某大人的流水席,劝退了侍从,终于得了清闲,一个人安静的走在嘈杂的街道上。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面具,戴上就隐迹在狂欢的人群中,享受难得的清净。人群水一般的从他身边流过,他无目的的四处游转。
忽然,一双手拉扯住了他的衣角,他转过头去。望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分明,而那淡红绣金边的素雅襦裙,头上的水木簪花,分明是个女子。他诧异的望向紧抓了衣角的柔荑,却见那女子一把抓下了脸上的面具,一阵风吹来,秀发迎风飘散。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明亮的面孔,柔和的脸颊上徐徐绽放的灿烂笑容足以把冰雪融化,他仿佛听到了心底花开的声音,花心绽放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三十年的等待和向往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耳畔的风带来温柔的呢喃:抓到你了。那女子缓缓的说。
他怔楞着摘下了面具,仿佛是胸腔发出的轰鸣,他听见自己说:姑娘,你认错人了吧。他顿时看到了女子眼眸里的星光黯淡了下去。抓住衣角的手,陡然松开。
那一瞬间,他似是失去了全世界,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她的灿烂笑容是为谁而绽放。而那天当她松开她的手,他就知道他永远只能隔着面具才会博得她绚烂一笑。他的爱情,犹如烟花,还未燃尽,遍已化作烟灰,随风飘去。
“他……他叫颜海鹰。”她在秋夜的凉风中,带着些羞涩说出那个情郎的名字,不常见的红云布满了她宁定安静的脸庞,让他久久失神不语。
如果是这样,丫头,祝你幸福。
从此以后,再无音讯,京城里从此少了个花样少年,多了个铁心将军。
“颜海鹰……”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木林念叨着这个名字,忽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三年前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只是偶尔也会提到你。”颜海鹰说到这个话题,脸上的嘲讽神色也消失了,眸子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所以,你是想借着她,让我帮你吗?”木林神色渐冷。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颜海鹰依然神情笃定,“你是在帮你自己,还有那个男孩。”
长久的沉默。
“好吧。”木林忽然简短地说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颜海鹰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男人坚持不说,事情还真有点麻烦。前朝灭国距今已有二十余年,然而这个叫维轩的少年看起来只有二十不到,如果他真的是前朝皇室血脉,这个时间差无法解释,只有一种可能——被认为灭了族的前朝皇族阴魂仍在。这是他和他的主子都不想看到的。
“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木林缓缓地开口了。
半个时辰后,颜海鹰脸上带着罕见的微笑走出了狱门。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而高兴,李彬大人。
在他的背后是一双冷笑的眼睛。其实我都知道。
“唉,维轩小子,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罢了,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也得不到……”木林喃喃着,颓然靠在了墙边。
“阿嚏!”某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伸了个懒腰:“啊,终于放出来了!憋死我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嚣张!”明雁清脆动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苦其那个什么来着……”维轩摇头晃脑想卖弄一番,无奈肚子里墨水实在有限的很,他正愁接不下去,忽地看到明雁手里提的食盒,眼睛一亮,上前掀开,里面是满满的五色俱全,他搓了搓手,就要抓下去,嘴里还喊着:“啊,还是明雁妹妹最好了,我最喜欢吃的雪花糕!”
明雁毫不客气地一把打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没洗手不准碰!”
“都多久没吃东西了……”维轩嘟囔着缩回手。
“难不成姓徐的把你关了还不够,还要饿着你?”明雁闻听,登时柳眉倒竖。
“我的意思是——军中那点伙食怎么够吃的,只管个饭饱。”维轩赶紧安抚这位小奶奶,顺势换了话题,“诶,对了,明仲大哥怎么没来?”
“怎么,还惯出毛病来了,你就那么大架子,我一个人来接你还不够?”安明雁忍着笑意,故意板着脸道。
“呃——我只是想知道他去哪了,最近怎么样——”维轩知道怎么说也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他啊,回去啦,说是家里有事呢。走之前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把你交给了我哦。”明雁嫣然一笑,犹如盛开的夏花。
维轩呆了呆,道:“哎,我是你拜把子的哥啊,什么叫交给你了,真是没大没小。”
明雁却不理他,一路轻快地小跑着,还提起食盒晃了晃,笑道:“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本小姐走啊?”
“呃——”维轩只犹豫了一瞬间,立刻不要形象地追了上去:“要要要,快给我吃的!”
“就不给你,有本事自己来抢!”明雁跑的更快了。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御林军军官,两人一前一后,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军营里玩闹,幸好现在正是出操时间,没什么人,否则定要让人看得掉下眼珠。
两人正玩闹间,外边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似乎是御林军收操回来了。两人急忙打住,找了个僻静角落站着继续聊天。
“明雁,关了一个月,都快闷死我了,快跟我说说外面有啥好玩的事?”维轩迫不及待问道。
“哪有什么好玩的啊,哦,听说谷阳关那边出事了,羽国跟辛国打起来啦。”明雁漫不经心道。
“什么?”维轩差点跳起来,“这么大的事,小姑奶奶,你怎么说的这么轻飘飘的?”
“人家打起来了,跟我们大宪有什么关系?”明雁娇俏地翻了个白眼。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有独善其身的事情,如果真的开战了,大宪迟早都会被卷进去的。”维轩无奈道。
“真的吗?那……你会被派上战场去打仗吗?”明雁一听也担心起来。
“应该不会吧,这可是御林军……”维轩眼神躲闪道。
“什么叫应该不会?到底是会还是不会?不行,我要跟哥哥去说,把你调出军队!”明雁跺脚道。
“不会的,我保证。”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突然响起,许久不见的徐耀亮冷着脸出现,只是嘴角似乎隐隐有一丝微笑,“归队吧,维标队。”
“是!卑职遵命!”维轩肃然行了个军礼,紧绷的表情还没坚持多久,立刻土崩瓦解,嬉皮笑脸地拉着徐耀亮道:“徐指挥,快说说打仗的事吧,怎么回事呢?”
十天前的谷阳关外,烟云岭。
烟云岭位于天恒河正西,谷阳关西南,呈南北走向,地势虽不陡峭,但也颇为崎岖,大军想要由此通过绝非易事。在烟云岭和天恒河之间的狭窄河滩上,有饮泉关和小尾关两座雄关一南一北牢牢锁住,加上东侧的纵马岭和在西北侧遥相呼应的韩西堡要塞,构成了一条完整的防线。
历来由南而北仰攻谷阳关,多以东线的大尾关或小恒河作为突破口,很少有人傻到强攻烟云岭防线,即使真的有大军来攻,也只需少量守军小心提防,便可令对方无功而返。有鉴于此,御水在布置防线时也将重心放在东侧,饮泉关和小尾关两座关卡只有轻步兵二十三旅一个旅驻防。
即便如此,在她的算计中,此处足可抵挡十万大军一个月,足够争取到调动兵力支援的时间。
小尾关城头,兵士的长矛竖成一片钢铁的森林,林立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羽军轻步兵二十三旅副都尉吕清带着他的亲兵从一排面带倦容的守军士兵中一路走过,不时提醒他们注意警惕,然而他前脚刚走,那些装出一副精神饱满样子的老兵油子后脚就又萎顿地靠在了墙边。
也难怪,吕清才刚当上副都尉没几天,对于这个任命军中多有不满——无他,只因吕清乃是北方人,在羽军内部南北军方对峙日益严重的形势下,地域歧视的暗流也在军中慢慢滋长。
“呼——”总算巡视完了自己负责的防区,吕清松了口气,对他来说每天穿行在这些南方佬中间,忍受他们似有似无的嘲讽眼神和暗中的窃窃私语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他本非南方军嫡系,而是从中央军调派过来的,而且一来就当上了副都尉。他只能对他的亲兵吕林发发牢骚,声音里带着无奈:“真想不明白招谁惹谁了,把我推到这个火坑上,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中央军做个小校呢。”
“……”吕林闷着头走路,一副出神的样子。
“我说你这闷葫芦能开一点窍么?”吕清心烦意乱地转过头看着那张看了十几年的木讷脸。
木讷脸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些茫然,开口却石破天惊:“可能……又要打仗了。”
“怎么说?”吕清眉头一挑,他知道这个在他身边多年的好兄弟,为人虽然木讷寡言,脑子里想的东西却比谁都多,因此也不怎么惊讶。
“咳咳。”一阵轻咳传来,吕清霍然回头,眼前赫然站着一个只着烟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坚毅的国字脸威严而不失亲切,嘴角流露出的隐隐微笑足以迷倒京城里那些最挑剔的贵妇名媛,他就那样看着吕清,一语不发。
“白旅帅。”吕清肃然抱拳行礼,他一向眼光颇高,但白羡这个低调而平易近人的上司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了他最钦佩的人。不光是因为他的性格,还有那些在二十三旅中流传的关于白旅帅爱兵如子的传说。
“不太容易吧,吕清。”白羡直呼他的名字,不知为什么,非但不突兀,反而有一种亲近感。
“多谢旅帅关心,卑职是军人,受些委屈没什么的。”吕清故作轻松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