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侍立的宁阳卫都统戴迁上前一步,应声道:“主子有何吩咐?”
“把他抬进去,让王大夫过来看一下。”
“是。”戴迁应了一声,挥了挥手,两个侍卫跟上,合力将“奄奄一息”的洛宇抬起。
“慢!”御水像是想到了什么,“把他洗干净,安置在我房间隔壁。”
洛宇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松,既然随萧广没有现身,任由御水将他救走,就说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他刚才凭着心里的一口气强忍着,这会儿劲头一松,疼痛感顿时潮水般袭遍全身,他眼前一黑,真的昏了过去。
事实上随萧广并没有那么简单就放弃,他一直隐在暗处,以他的耳力,门口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御水说要救他,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并不以潜入暗杀见长,羽国的守备将军府里不知道有没有暗藏什么高手,他若是想要强行杀掉洛宇而不打草惊蛇,把握并不大,而现在暴露自己的时机还未到来,他衡量了一下,决定将这事暂且搁下了。
而且,以他对洛宇的了解,在他的计划发动之前,那个男人绝对不会轻易向羽国效忠的。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他转身就走,不再为这件事烦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次小小的失败不会影响到他的全盘计划的。
他走着走着,整个思绪渐渐沉入他的宏大构想中去。那个人,应该已经收到礼物了吧,会不会很惊讶呢,嘿嘿嘿嘿……
“啪!”收到礼物的人确实很惊讶,不光惊讶,而且很愤怒,愤怒到不顾往日沉稳威严的形象,狠狠地将手里用黄布包裹的一件东西砸到了桌上。
“陛下息怒。”海鹰淡淡道。外面的太监宫女早得了口令,不得靠近御书房,现在在靖平身边陪着的只有灰衣人海鹰。
靖平皇帝只着一身便衣,坐在书案前,面前一叠奏折七零八落地散放着,皇帝陛下左手扶额,右手搭在桌案上不停敲击着——他一陷入难以解决的问题思考时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海鹰抬起垂了一万年的眼皮看了一眼,开口道:“陛下是否要属下去查探一下送信来的人?”
“不必了。”靖平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似乎方才的回忆并不怎么愉快,“海鹰,你服侍朕多久了?”
“十年。”海鹰的声音依然水波不兴。
“十年,呵呵,也许真是天意。你若早来一年,定会替朕办好这件事,绝不至出现这种事情。”靖平疲惫地将身躯靠在椅子上,“十一年前,大德十四年的初夏……”
“陛下。”海鹰打断靖平的话,一向强势的宪国皇帝竟然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海鹰顿了顿,继续道:“属下一心只想为陛下办事,十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属下一概不知。”
靖平站了起来,情绪已经略微稳定了,他拿起桌上那个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虽然已经看过好几遍,但他还是忍不住又浏览了一下,苦笑一声,将纸揉成一团,道:“拿去烧了吧。”
“不知陛下如何处置此事?”海鹰接过纸团,问道。
“若认为以此可以要挟朕,要朕听他们的命令,白日做梦!”靖平的声音再次坚定而威严起来,“飞鸽传书给皇甫,让他停止执行朕给他的密旨。”
“陛下,请三思而后行。”海鹰拱手道。
“哦?你海鹰一向不管这些事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朕的脾气,没有谁能骑到朕的头上来!”
“恕属下多嘴。”海鹰明知靖平正在气头上,仍然没有一丝回避的意思,“先灭辛后伐羽的国策是陛下煞费苦心定下的,属下以为,陛下当以国事为重,不应随意动摇国家根本之策。”
靖平紧紧盯着海鹰淡然的眼神,这双眼神他已经很熟悉了,十年来从未变过。海鹰,你真的已经忘记了么?靖平在心里想着。
“陛下……”海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不必多言。”靖平挥手打断道,“你应该记得,朕说过,先灭辛,后伐羽的依据,是辛主志骄而羽主器小。如今看来,朕错了,错的很离谱。幸好,事情还可以挽回。羽主以为可以胁迫朕帮她出兵,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让朕看到了她的狼子野心!如今辛国虽占据天下半壁,但随尹行已是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唯一的儿子又如此不争气。且辛军长年征战在外,疲敝交加,又兼粮草供应不济,若羽国强兵有备而来,必可一战而胜之。如今朕令我朝大军暂不动兵以观后效,一来可收渔翁之利,二来可震慑羽军,即便羽军一战可胜,也要顾虑我大军断其后路,不致令羽国坐大。海鹰,不知你以为然否?”
沉默了一阵,海鹰方道:“陛下圣明,是属下考虑不周了。那么,请陛下放心,明天天亮后,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去吧。还有,让夏宁姗进宫见朕。”靖平坐回椅子,信手拈起了一封奏章看了起来。
听到夏宁姗这个名字,海鹰心中一震,面上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出了书房,他才敢略微展开手中早已捏的发黄的纸团,看着右下角的落款,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本以为是个巾帼英雄,谁知却犯下这样的错误,太不应该了……”
阴暗潮湿的小牢房内。
木林已经快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囚室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他只能根据定期送来的饭食勉强推断日子,似乎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四个多月来,他只是被特制的粗大铁链锁住手脚,整日枯坐在牢房内,除了刚被送进来时的例行拷打,就没有别的额外“照顾”了。
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他曾经做过前朝的暗影侍卫长,长期跟帝都光鲜外表下的阴暗和腐烂打交道,凭着经验,他知道这里一定不是普通的牢房。对方把他抓来,却不急于拷打,只是将他关押在小黑屋里,到底是想要什么,他不清楚,但他知道一句老话,弓拉的越满,箭射的越远。
不过,如果对方的手段只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小瞧了他,要知道,三十年前的他,还未满二十岁,却已经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铁心将军”了。他可以忍,可以等,他知道对方的耐心一定会比他消磨的快。
“咣当!”外面的大铁门传来刺耳的碰撞声,这声音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果然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对守卫轻声说道:“都出去吧,我要单独见他。”
果然等不及了,木林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外面传来操作机关的声音,很快,平时只开一个小洞送食物的大铁门缓缓打开,昏暗的烛光洒入不知多久没见过光亮的囚室,一个人在黑暗中待太久了会不适应亮光,即使是木林也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但他很快就放下手,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但对方没给他机会,铁门很快就关上了,小屋重又陷入了黑暗,木林尽力看了半天,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空气中传来一丝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维轩那小子做的泥贡果。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来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到沙哑。
“不知道阁下为什么这么想。”木林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既然该来的已经来了,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不愧是‘铁心将军’,关了这么久,你不想知道是谁抓了你?又是为什么抓你?”来人的声音很是平稳。
“有关系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来之则安之。”即使在黑暗中,似乎也能看到木林懒散的样子。
“李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既然我们能查到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实话实说吧,我们并没有加害李大人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弄个明白。”
“我不是什么李大人,当年的李彬已经死了。”木林闭着眼,轻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愿意继续关着我就继续关着,要杀要剐,也听凭尊意。”
来人似乎知道他会这么回答,轻笑道:“李大人倒是有几分骨气,只是不知道你这是在救人呢,还是在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几十年都过去了,那些前尘往事孰对孰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要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确保他的一切都掌握在我们手里。否则的话,以我主子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只怕没有那么多耐心……”
木林心头一跳,睁开了眼睛,看来这次真的有麻烦了……
“想知道什么?”木林的声音开始有些无奈。
来人没有急着答话,他转身走到墙边——那里有一支熄灭的火把支在墙上,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火把上抹了抹,然后拿出火石,点着了火把。随着火焰的骤然升腾,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囚室内有限的空间。
光线不亮,木林只用了一会儿便适应了,他打量着已经坐回对面的来人,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扔进人群根本就找不出来。木林不知道这是他的真面目还是易容改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确实掌握着他和维轩的生死。
“说吧,你知道的一切。不要急,慢慢来,别错过任何细节,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不想再来找你。”对方只是平平淡淡地坐在那里,说话的口气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但就是有一种压迫性的气场,似乎有十足把握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东西。
“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大人,你确实已经老了,三十年前的你根本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来人脸上还是很平静,略带着一些嘲讽,“在下海鹰,三十年前,曾经姓颜。”
听到这个名字,木林的瞳孔猛地一下子放到最大,心里的惊诧到了极点!刹那之间,他的心里惊涛骇浪,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以最快的速度涌了上来,以至于他只捕捉到几个画面,根本没法将之联系起来。
总算他还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很快稳住了心神,然而回忆如同打开了闸的潮水,不停地向他涌来——
彼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建功立业,推了无数媒约。坊间都猜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入得了他的法眼,甚至一度盛传他有断袖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