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劲也出列奏道:“陛下,臣窃以为,当今之时,羽辛两国人疲马乏,而我大宪却是兵强马壮,此次出使谷阳关,大可以此为恃,结交两国从中渔利,若能与其中一国暗中达成联盟,先吞羽或先灭辛,到时以我军之强,再转过头消灭另一方易如反掌,则天下可定。陛下,机不可失,望陛下早作准备为上。”
“前日沈卿也为此事奏过一本,锡山,你说说你的看法。”靖平微闭着眼睛道。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羽国此时陷于北境战事,当谋羽为上策。且当今羽皇乃区区女流之辈,不足为惧,若夺其谷阳关天险,并与辛国结盟,必可趁势北上,势如破竹。至于辛国,只要我军牢牢占据谷阳关,扼其咽喉,制其粮道,纵其兵势再盛,也不过我大宪马前卒也,何足为虑。”沈锡山讲完这长长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似地咳嗽了起来。
“哼,八年前赵子仁将军曾想率军收复谷阳关,是谁一力阻止?如今却在这里假装高明。”霍劲似乎是跟沈锡山较上了劲。
“哎,霍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嘛。”一直没说话的安重达出来打圆场,“当时羽军挟新胜之威,锋芒甚锐,沈大人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吧。”
“明仲,皇甫,你们怎么看?”靖平没有理会几个老头子,转向两个年轻人。
皇甫怀月上前一步,启奏道:“陛下,末将也以为,此时正是收复谷阳关大好时机,臣请率本部为大军先锋,趁谷阳之市重开之时,先行混入,以作万全之准备!那些谋我国宝的宵小之辈绝不会想到,我大宪巴不得他们盗走海心珠,这样才算师出有名。”
明仲一向心思缜密,他虽然内心也支持皇甫的看法,但他知道靖平既然让他们说说看法,绝不会是想听到雷同之语,这个精明的皇帝一定早有自己的打算。他含糊道:“沈大人和皇甫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可臣觉得,是否太过于一厢情愿?羽皇和辛皇都是一时之人杰,皇甫将军所部纵然精锐,然深入敌境,后援断绝,若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此谋国大事,未免太过冒险。一旦弄巧成拙,皇甫将军势难幸免,我大宪亦将陷于不义之境地。臣以为,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靖平闭着眼睛,一语不发,几位重臣也只能陪着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半晌,靖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双虎目仰视前方,朗声道:“沈卿霍卿和皇甫所言,俱乃一时之计,朕不甚赞同。明仲,朕看你分明心中已有计较,为何不肯明说?你是朕的亲侄,朕待你视如己出,难道还会怪罪于你不成?也罢,你一向小心,不肯得罪于人,且让朕说与你们听。羽皇申姌此人器小,而辛皇随尹行却是志骄,器小而无远见,志骄则好生事,若朕决议进攻羽国,随尹行必不会见死不救,坐视我朝坐大,更遑论与朕结为盟友。若朕进攻辛国,则申姌必不会救他,她自以为坐拥谷阳关天险可以高枕无忧,偏安于一隅。哼,妇人之见,不足为虑,待朕取辛国之地,天下四分坐拥其三,区区一座城塞如何挡得住我百万雄师?朕意已决,皇甫,朕命你此次必须保护国宝安然无恙,明仲,你也随行前往,替朕出使羽国,暗中知会申姌共同出兵攻辛,若其执意不肯,至少也要迫她作壁上观。”
“皇上圣明,实乃国之大幸,臣敢不遵命。”明仲彻底心服口服了。
“好了,朕有些乏了,你们知道朕的心意就行了,都下去吧。”靖平再一次坐回椅子,闭起了双眼,这次他是真心送客,大臣们纷纷跪安告退。
待大臣们都退下有好一会儿,靖平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些在外人面前绝不会轻易显露的疲惫:“海鹰,关于那个维轩,去调查一下。”
靖平身后的屏风里,一个灰色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淡淡的轮廓,如果皇甫怀月在这里,他一定会惊讶于这个灰衣人竟然能躲过他敏锐感知的搜查。
“不用调查了,这个维轩十七年前出生时,被人抱到那个偏远的小渔村生活下来,据属下所知,抱他来的那个人,正是李彬无疑。”海鹰淡淡道,似乎对这个颇有威严的皇帝也并不太畏惧。
“这么说,这个叫维轩的少年,正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靖平问道。
“陛下,我认为你可以叫他——宋维轩。”海鹰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但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震惊——谁都知道宋姓乃是前朝的皇姓。
靖平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凝声道:“海鹰,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断定?我看他天资聪颖,正直勇敢,本想刻意栽培于他的,若果真如此,朕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属下基本可以断定,若维轩并非前朝皇室血脉,李彬也不可能如此精心保护了他十七年。”
“朕还有一个问题。”靖平忽地停了下来,“如若李彬确实一直在保护他,这次为何要出面和他一起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要知道,即使他们成功,也很难保证他们的底细不会被朕所掌握,就像现在这样。李彬身为前朝暗影侍卫长,被付以托孤重任,似乎不是如此莽撞之人啊。”
“这个,也非属下所知,属下亦只是据手头情报有此推断,还望陛下明鉴。”海鹰拱手一礼,姿势颇为古怪。
“唔,让朕好生想想,你也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维轩一个人略有些无聊地穿行在京城夜市中,他在明仲府上用完晚饭,偷偷溜了出来。他是第一次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担心迷路了怎么回去的问题,他只是想要享受独处的一份宁静。
平扬城在前朝便是有名的大都会,自从作了本朝国都之后便日渐恢复了过往的生气,他现在正走在赫赫有名的同宽巷子里,这里虽然名为巷子,实际上却是一条繁华的商街。现在到了夜晚,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和酒肆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位客官,来看看珍珠骨粉啊,正宗的波府特产!”一个小贩的吆喝声吸引住了他,熟悉的乡音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迈步向那个小贩走去。
“你这骨粉磨的有点粗糙啊。”维轩随手捏起一撮粉末道。
“嘿嘿,这位客官看来是行家。”小贩也不着恼,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在维轩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远远比他放在摊位上贩卖的更加精细洁白的骨粉。他张开满嘴的白牙,笑道:“不用我说,客官你也知道珍珠骨粉是妇人的心爱之物,你若有相好的小娘子,或是家中的姐妹,可以买一盒送给她们啊,保管她们乐上半天。”
相好的小娘子。想到那个纤弱的身影,维轩心里涌上各种滋味,他忍不住想往怀里掏钱买下这盒骨粉,忽然想到那个小妮子身在王府,又临近海边,怎么会缺少这种小玩意儿。他忍不住自己笑了笑,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对着那个一脸期盼的小贩抱歉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了小哥,在下本就是波府人士,家中不缺此物。”
小贩憨厚地笑了笑,道:“无妨的,客官尽管随意看看,我也是波府人,来京城混口饭吃。”
维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一次挤入了人流中。他不去想往哪去的问题,也不想去想,这几个月来,出海冒险,木林被抓,又来到京城,见了皇帝,得了封赏还做了官,这一切打破了他原本宁静安逸的生活。他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毕竟见识不多,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讨个听话的媳妇在那个小渔村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而现在他像是在做梦一样,巨大的喧嚣声充斥着他的耳膜,但他的心里却是空荡明净,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胸腔,让他觉得似乎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他像个局外人在半空冷冷俯视着自己。明仲大哥说他不是池中之物,可他实在是看不出自己哪里有半分像隐世高人,就这样懵懵懂懂地一头撞入了帝国的权力漩涡中。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未来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年轻的维轩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维轩!”一声听来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穿过人群,刺入他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索。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去,只见前面灯火通明处,一个俊朗的蓝衣公子正招手唤他。
他看了半天,只觉得这位公子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蓝衣公子见他迟迟不过来,便自己三下两下挤过人群,走到维轩面前,笑嘻嘻道:“怎么,当日波府一别,就不记得我了?”
维轩一拍脑袋,那个名字跳入他的脑海,他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霍大人,恕在下眼拙,一时没有认出来。”
霍士齐毫不在意地拍手道:“是我疏忽了,你我素不相识,仅有一面之缘,认不出来也是在所难免。怎么,进过宫见过皇上了?有没有封你做大官?”
“霍大人说笑了,皇上封我做了个三等……什么车骑都尉,听起来很是威风,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儿。”维轩见这个霍士齐一点也不摆架子,心里也是颇有好感。
“什么霍大人,听着别扭,我才大你几岁?你就叫我士齐好了,不必拘礼。”霍士齐随意地笑道。
维轩听明仲说起过,霍士齐是知政院阁老霍劲的独子,为了避嫌而没有正式入朝为官,他为人一向洒脱不羁,不拘于小节。他知道霍劲跟另一位阁老沈锡山一直对着干,而沈锡山是前朝遗老大臣的领军人物,这个霍士齐对自己这么热情亲切是本性使然还是背后另有目的呢?维轩一向不擅长于分析这种勾心斗角的事,他一向待人真诚,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霍士齐既然笑脸相向,他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顾虑,道:“这怎么行呢,这样吧,明仲是我大哥,你年纪和我明仲大哥差不多,我叫你霍大哥吧!”
霍士齐抚掌大笑道:“好好,没想到今天兴起出来逛逛,倒收了个弟弟。维轩贤弟,你是第一次到京城来吧,为兄带你四处走走如何?”
维轩一听有人带路,欣然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霍士齐带着维轩熟练地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两人年纪相差无几,一路交谈也甚是投机,不多时维轩这一口的“霍大哥”已经叫的很是亲切了,毫不拖泥带水。两人一路前行,谈兴正浓的维轩忽然发现街边上多了许多穿着清凉,搔首弄姿的妙龄少女,正莺声浪语向他们抛着媚眼。他抬头一看,只见几块硕大的招牌映入眼帘:红袖坊、沁春园、落英楼,他虽读书不多,但久混市井酒肆之中,也知道这都是些什么地方。虽然他从来不去,但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青楼这样的地方也很是好奇。他打量了几眼那些姑娘,虽是些庸脂俗粉,但这些青楼女子长于媚惑之术,见他向她们望去,一个个扭着细腰向他暗送秋波,几个在门口拉客的龟爷儿也想上来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