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哥!”维轩笑嘻嘻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之前两人相识的那个夜晚,霍士齐对他甚为亲近,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所以他也不生分客套了。
霍士齐转头看到维轩,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笑道:“哦,是维轩老弟呀,我听说这次出征你也参加了,怎么,受伤了?”
“没事,一点小伤,养了这么多天,快好了。”维轩笑道。
“哈哈,那就好,你的光辉事迹我在京城都早有耳闻啦,看来这次皇上把你派到怀州去的目的是为了锻炼你啊,很好,很好,大哥也为你感到高兴啊。”霍士齐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这会还得应酬公务,就不跟你多聊了,等回到京城,再找你喝酒。”
“好,大哥,你忙你的,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维轩哼着小调回去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霍士齐待他走后,揉了揉脸上僵硬的肌肉,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边维轩刚走,与霍士齐同行的钦差副使华骏便靠了过来。这个华骏是知政院阁老沈锡山的女婿,官居五品礼部主事,他跟霍士齐分别是知政院两位大佬的亲信,可谓是冤家对头。
“霍大人,看样子你似乎跟那个维轩很是熟络嘛。”华骏一手拿着酒斛把玩着,皮笑肉不笑道。
“华骏,别拐弯抹角的,相识又如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霍士齐没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霍士齐皱着眉头道。
“好。”华骏放下酒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霍兄,明人不说暗话,沈阁老是我华某人的泰山大人,而霍阁老是你的亲祖父,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咱俩就不来那些虚的了。皇上对这个维轩是什么态度,目前还没透露出什么具体消息,华某倒要请教,你霍大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在心虚什么呢?”
霍士齐冷笑道:“去年这小子刚进京时,皇上便派他最信任的心腹侍卫颜海鹰去查过他的底细。还有与他同行出海的一位中年汉子,据说对他非常重要,一进波府就不见了踪迹。这些事华大人要说不知情,可真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蒜。”
“哈哈哈哈……”华骏大笑起来,外人看来仿佛两人相谈甚欢,“既然霍大人消息如此灵通,为何当初这乡下小子进京之时,你还要去刻意结交于他?”
“那不过是陌路相逢,只感觉聊天比较有共同话题而已,霍某行的端坐的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霍士齐仰头喝了一口酒道。
“霍兄果然是性情中人,有担当,是条汉子,华某佩服。”华骏微微一笑,“这么一来,以后皇上问起来,华某就将所知情况如实禀告咯?”
“请便。”霍士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哼,死到临头的鸭子还嘴硬。”华骏脸上笑容保持不变,眼中却有一道阴狠的厉色闪过。
平扬,宪国皇宫,御书房。
靖平手捧一份折子,正在细细阅读着,书房里只有暖炉燃烧柴火时发出的声音。过了好久,他才放下手里的折子,轻咳几声,身后的空气如水纹般一阵波动,灰衣身影慢慢浮现。
“就这些吗?”靖平轻声问道。
“是的,就这些。”颜海鹰简单地说道。
“这个维轩,倒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单纯孩子,真是可惜了。”靖平长叹一声,“朕行此举,实在是迫不得已。”
“陛下,经过臣数十日近距离观察,此人胸无城府,单纯善良,陛下若是愿意网开一面,臣可以做些更妥善的安排。”颜海鹰淡淡道。
“不行。”靖平站起身来,背着手踱着步道,“若在平时,或许朕便放他一马,但现在国家正值危难之秋,卢永然打着为末帝复仇的名号,已经得到了不少军中旧部的暗中支持,现在朝中也是人心思动,暗潮汹涌,若是维轩的身份秘密一旦走漏,难保那些前朝遗老们会有什么想法。京城乃天下之根本,京城有变,则天下必然大变,朕决不能冒这个风险。这就是朕之所以不追究夏宁姗私自行动的原因——如今放眼整个大宪,唯有夏花营这支军队朕可以放心信任了,无论如何,夏宁姗绝不会叛朕!”
“是,臣明白了。只是,影社那边,是不是通告一声为好?”靖平背对着颜海鹰,没有发现他脸上的肌肉略微抽搐了一下。
“朕不是他们的傀儡!”靖平猛地一拍桌子,“海鹰,平时吩咐你做事,你根本不会问这问那,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朕做事还要向你解释清楚?”
“臣不敢。”颜海鹰低头道,“陛下若只是需要一条忠犬,臣日后便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便是。”
“你这是在威胁朕?”靖平眉毛一扬,“朕今日精神不佳,懒得与你计较,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只是以后少用这种口气同朕说话!你下去吧,替朕好好去操办这件事。”
“遵旨。”颜海鹰的身影微微波动,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平扬城的二月末,正是一年迎春时,嫩草小芽不知不觉间从薄薄的雪层下冒了出来,若从空中俯瞰,便如披上了一层淡绿的轻纱。
这几日京城中的百姓茶余饭后谈的最多的,便是南疆的叛乱,出征的虎豹营,以及刚从怀州归来的夏宁姗大军。近来朝廷军队调动颇为频繁,夏宁姗回归后,原先滞留京城的曾随皇帝亲征的大军便四下分兵,有的南下支援安明仲平叛,有的东进巩固汜水防线,有的北上加强北方三府边防力量,以防羽国军队趁开春之际反扑偷袭,而夏宁姗的夏花营,则全权接管了京城各项防务。
夏宁姗在怀州和云州取得了一系列胜利,而皇帝也没有追究她抗旨的罪名,这让她在京城中的威望节节高涨,朝臣们心知肚明,皇帝是铁了心要倚仗夏花营来掌控住京城的局面,甚至连御林军都不被列在信任名单里,这让他们很是费解。
费解归费解,夏宁姗现在红得炙手可热,偏她又是出了名的冰块脸,基本上没人敢接近她。再加上夏花营进驻平扬后,各城门对人员的进出盘查明显的严格了起来,又有小道消息称,夏将军正考虑向皇上提出宵禁的建议,于是原本人心躁动,暗流汹涌的局面,暂时缓和了下来,各方势力都在静静观望,看这个夏宁姗到底想做什么。
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历史时刻,谁也不会去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命运,哪怕这个小人物日后会有怎样伟大的成就,此刻的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官而已。
三月初一,晴。
太和殿上,皇帝朝南而坐,群臣列班而立。
今日的议政大殿气氛与往日不同,显得格外严肃。其实靖平虽然个性强势,较为独断,但平时议政之时却比较开明,通常都会任由朝臣各抒己见,自由讨论。而今天,包括知政院两位大佬在内的一班重臣全都低头垂首,闭口不言。
这些人一反常态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也一反常态了。
靖平早朝时很少发火,因为他很少采纳臣子的意见,多数时候是自己拿了主意,便也不存在需要用发怒的方式去赢得权威的问题。
当然,也有反常的时候。
“啪!”靖平把一本折子狠狠扔在地上,大殿里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好,好,好,倪仲山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上这种折子?沈锡山,霍劲!你们两个倒是说说,此人意欲何为?”
倪仲山,威远府人士,靖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礼部给事中,属于言官,他一向是属于朝中的少壮派势力,平时为人冲动,有干劲,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惹得皇帝龙颜大怒。
被点到名字的沈锡山上前一步,颤颤巍巍道:“禀陛下,倪仲山的折子是臣昨天值夜时呈递的,臣以为,倪仲山提出此种建议,实乃包藏祸心,纵千刀万剐亦难辞其咎,必须彻查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看看究竟是谁,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霍劲也上前奏道:“陛下,倪仲山是臣的学生,一向有勇无谋,性子急躁,这次上折也未曾同老臣商量,贸然而行,实在是欠缺考虑。不过,臣倒是觉得,倪仲山只是虑事不周,他并没有反意。”
靖平眉毛一挑,凝声道:“哦?说说看。”
霍劲眼中精光一闪,道:“启禀陛下,倪仲山建议与叛军议和,并将漠南之地封给卢永然,想要挑起沙人和叛军的争斗,实乃幼稚之极。若倪仲山果真是叛军内应,他所提的便应是叛军所求的。叛军起于南疆,短时间内聚集数十万大军,打着为末帝复仇的名号,兵锋直指京城。卢永然本为我朝岳兴侯,难道他所求的只是封王封侯?依臣看来,宜将倪仲山降职罚俸,实无为此事大动干戈的必要。”
“放屁!”靖平突然毫无形象地大喝一声,“朕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叛军内应,朕眼里只有一条,分疆裂土,其心可诛!朕若不从严处理此事,我大宪亡国指日可待!霍劲,倪仲山是你的学生,你可敢担保,此事与你毫无牵连?”
沈锡山这个老油条低着脑袋,竭力不让皇帝看到自己脸上的得意神色,却没有发现一旁霍劲同皇上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目光,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臣事先绝不知情!”
“好!”靖平奋然道,“传朕旨意,即刻罢了倪仲山的一切官职,将他逮捕下狱,着大理寺和刑部同审此案,限五日之内,必须找出幕后指使之人!只要证据确凿,不论主谋同党,一律以谋反论处!”
一时太和殿上,人人心惊胆战,以谋反论处,那是什么下场?主谋十有八九是凌迟处死,同党也逃不过那一刀,自立国以来,朝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桩谋反大案,这次靖平抓住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霸王硬上弓,要把此事强行处理成谋反案,莫非是早有预谋,要清洗朝中某些派系势力?
这一年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三月初一,礼部给事中倪仲山因上折变相请求割让漠南之地给叛军,被靖平皇帝以谋反罪捉拿下狱并着三司同审,随着案情的逐渐发展,被供认出来的同党越来越多,官阶也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