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一个不雅的姿势,头朝后仰,左半个身子被劫持者夹住,只得屏息凝神,以极其小心的速度,一寸一寸慢慢伸出右手向腰间摸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翼狇骑士的背影,只要他一有异动,维轩就会立刻暴起。
好在薛子旭大概完全沉浸在偷袭完美得手的喜悦中,没注意到这个小俘虏的小动作,维轩的手指终于按在了刀柄上。他偷偷呼出一口气,开始将真气灌注到右手上。
这一下真气的牵引总算是引起了薛子旭的注意,毕竟他也是个内家高手,知觉极为敏锐。维轩要的就是这个时机,薛子旭刚刚一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维轩大喝一声,从腰间拔出匕首,用尽全力向他的后心刺去!
薛子旭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再加上维轩姿势不对,很难对准方向,这一刀插在了他的肩头。维轩感受到匕首刺入身体刮到骨头的感觉,又用力搅动了一下才狠狠拔了出来,带起一大篷血花,薛子旭的肩头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他大叫一声,痛得浑身一哆嗦,手臂也放开了维轩。好在翼狇的背部足够宽大,维轩才没有掉下去,他又痛打落水狗,在薛子旭背上狠狠印了一掌,翼狇骑士一声闷哼,从鞍座上滚了出去。
这一滚不要紧,下面可是数十丈高的半空,薛子旭就那样大叫着跌落了下去,这一下若是摔实了,就算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得成了肉酱。
维轩胯下的翼狇长声嘶鸣,本能的直觉让它意识到主人出事了,在没接到薛子旭指令的情况下,这禽兽扑扇着翅膀便往下俯冲,想要救回它的主人。
危急时刻,维轩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在羽军营帐内听到的薛子旭的声音。他刻意粗着嗓子模仿道:“黑羽,回来!”
翼狇这畜生虽然有点灵性,但它的毕竟不是狗,闻不出主人的味道,辨识主人基本靠感觉和主人对它的称呼,另外就是驯服过程中接受的秘法改造。本来它就有些犹豫,这一下又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它下落的趋势又为之一顿。
这一顿,就害死了它的主人。数十丈的高空,对于跌落的人体而言也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薛子旭狠狠摔在了地上,翼狇骑士就此成了一滩烂泥。
薛子旭一死,他与坐骑翼狇之间的秘法联系自然就中断了,空中的翼狇也能体会到那股束缚被释放的轻松感。它欢快地鸣叫了一声,振翅高飞,丝毫没有因为主人的死而感觉到悲伤——自然也无暇理会在它背上手忙脚乱的维轩。
维轩被吓坏了,他没想到杀了这个飞羽卫骑士会让这个翼狇脱离控制,无奈之中,他只有俯下身,紧紧抱住它的脖子,随着它的身体不断颠簸翻滚,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他知道这样不是办法,若是这畜生不停下来,迟早他也会落得跟薛子旭一个下场。他只好一边抓着缰绳,一边试探着不断喊着黑羽的名字。
黑羽翻滚扑腾了一阵子,总算是发泄够了,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背上还粘着个人,在不断呼喊它的名字。虽然它与主人的灵魂联系断绝了,但黑羽这个名字已经被叫了好多年,它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知道只有主人才会这么叫它,它疑惑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大鸟乖,我对你没有恶意啊,你看,我帮你杀了奴役你的人。”维轩趁机大着胆子拍了拍它的脑袋,不断地好言好语宽慰着。
“嗷——”不知哪句话又触动了黑羽的凶性,它长嘶一声,又开始了空中特技动作,幸亏维轩见机得快,一把搂住它的脖子,才没有掉下去。
逐渐适应了空中翻滚的维轩也怒了,他狠狠一掐黑羽的脖子,痛得它又翻了好几圈。维轩一边掐一边在它耳边嘟囔道:“我让你叫,我让你翻,我让你不听话!”
一人一兽,在空中翻翻滚滚缠斗了好久,好在翼狇胜在冲击力和爆发力,耐力一向不是它的长项,而维轩练过内功,耐力持久,终于撑到黑羽气力不支,缓缓降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黑羽似乎老实了不少,不再叫唤了,只是从胸腔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歪着头趴着休息,一对凶睛望着维轩,里面竟然跳动着些许好奇之色。
“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维轩从它身上下来,腿还有些软,屁股又受了伤,只能强撑着站立,他又拍了拍翼狇的脑袋,知道此刻这畜生不会再反抗了。他眼睛来回扫视了一下,发现黑羽的腹侧挂着一根长达三四丈的巨型铁枪,似乎是翼狇骑士的专属武器,他想了想,伸手将它取了下来。
黑羽又打量了他半天,似乎是要记清楚“救命恩人”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吼了几声,重新振翅飞上了半空,带起的气流差点把近在咫尺的维轩掀翻在地。
“这畜生……”维轩无奈地拍着身上的尘土,望着黑羽越飞越高,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这才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小爷我要怎么回去啊——”一声凄厉的嘶喊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中……
维轩拄着长长的铁枪,忍着伤痛,好不容易跋涉了好几里路,这才碰上了徐耀亮派出去搜索的斥候。原本徐耀亮也以为这次维轩不可能再活着回来了,可夏宁姗坚持要他派出士兵搜索,他也只能照办,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其中的一个小队发现了在雪原上几乎已经走不动路的维轩,再晚一天恐怕他就要被冻死了。
无论如何,维轩不光活着回来,还击杀了大名鼎鼎的飞羽卫骑士,这在朱雀营将士眼中,无疑是一个奇迹。再加上之前他在战场上击伤宁子蔺,还有为部下勇闯夏花营等众多光辉事迹,躺在担架上归来的他得到了全营将士欢迎英雄般的礼遇,尤其是马玉等一干亲信部下,大呼小叫,就差没给他跪下了。
维轩的顺利归来,也不是人人都发自内心的高兴,皮笑肉不笑的大有人在,尤其是杜可原。上次伏击没有成功,好在自己的人也没有暴露,但还是让杜可原感到很不爽。这次维轩被飞羽骑士抓走,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这小子福大命大,居然又回来了,在营中的声望也到达了一个新的顶点,这让杜可原更加眼红的要发疯。
不光如此,维轩这家伙,得到了徐指挥和夏将军的认可,平时从他眼前走过,连正眼都不拿来瞧他一眼,活脱脱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要不是上次伏击的事情风头还没过去,徐耀亮正在暗中调查,他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早就再找机会下黑手了。
话虽这么说,这口气他杜公子终究是咽不下去,他一面继续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暗中派人往京城传信,打算等到进京,再清算这笔账。
杜可原的蠢蠢欲动暂且不提,且说朱雀营和夏花营从北安府一路撤回京城,虽算不得凯旋归来,但有了这支生力军的补充,让靖平手中无兵可调的窘境暂时得到了缓解,因此他还是派出了钦差特使替远道而来的大军接风洗尘。
镇川城,宪国威远府府守所在地。
威远府紧邻着京畿地区,镇川城更是平扬的西北门户,战略地位较为重要,靖平皇帝派出的犒军特使就在这里设下宴席,准备迎接洛北侯夏宁姗等一干众人,如此看来,靖平是铁了心的打算选择性忽视夏宁姗的抗旨不遵之罪,来个视而不见,反正也没什么人敢提出异议——开玩笑,平时弹劾的都是自己的同僚,那是以应付差事为主,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谁敢去惹夏宁姗?难道是嫌自己命长了?
“哈哈,维标队,看到没有,前面就是镇川城了,听说钦差大人在那里设了宴席等着咱们呢。这两个月喝着西北风啃着面饼,还不让喝酒,老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这下可算有大酒大肉吃了!”马玉手指前方,笑呵呵道。
“去你的!”维轩一脚踢开他,“你这家伙,别人都在啃饼子,就你花样最多,变着法子偷酒偷肉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马玉,你还是省省吧,人家去打仗,你是游山玩水去的,你看你脸都胖了一圈。”刘成笑道,他的伤还没全好,走路得靠人搀扶。
维轩拿手搭了个凉棚,向远处望去,前方已经出现了一座城关的影子。他的伤也没好,还趴在担架上让人抬着走,不过这会他精神也是为之一振,这趟出征对他来说可谓是惊魂之旅,被袭击,被俘虏,被劫持,都经历了一遍,最后好歹是活着回来了。不过想到仍然身陷囹圄的明雁和晴兰,他心里又是一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维标队,你看那是什么?”前面的部队似乎有些骚动起来,谢盛拉着维轩道,“似乎有几个人正冲着我们来呢。”
维轩从担架上坐起来,这才看清楚前面已经有一小队骑士冲到了队伍面前,徐耀亮已经迎了上去。
“哈哈哈,徐指挥,多日未见,阁下清减了不少啊,看来北地风霜,名不虚传那,徐指挥和朱雀营众将士都辛苦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入耳膜,维轩听着觉得甚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霍大人说笑了,驰骋沙场,奋勇杀敌乃是我辈军人的本分,何来辛苦一说。对了,夏将军前几日已经先行离开我军,自回营中去了,霍大人可曾见她?”徐耀亮问道。
“夏将军和夏花营三万多将士已经在城中休整了一日,今天我是特地来迎接朱雀营凯旋归来的,徐指挥,请随我入城!”
听到徐耀亮的称呼,维轩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正是霍士齐的声音,这家伙倒是像个迎宾使,那副天生的高嗓门还真适合干这活儿。想起那日在京城,与霍家大少的陌路相逢,相聊甚欢,维轩不禁心里一乐。
等进了镇川城,果然如霍士齐所说,夏宁姗的大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霍士齐便以钦差之名,召集全军,宣读皇帝圣旨并下令犒劳三军,所有将士各依战功,加官进爵,一时群情昂扬,熬过了怀州的寒冬,总算是见着甜头了。
宣读圣旨完毕,正值午饭时分,霍士齐便下令开宴,一时杯筹交错,好不热闹。维轩硬是从担架上爬起来,跟第七标队的部属们喝酒猜拳,闹了好一阵子,眼角余光瞄到霍士齐端着个酒杯正打算往外走,他一时心血来潮,便想上去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