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宁子蔺随手抓起一方镇纸就砸了过去,薛子旭不避不让,镇纸狠狠砸在他的小腹上,痛得他弯腰不起。
“你莫非觉得,本都督受了伤,就像老虎没了牙,可以让你趁机逞威风了?”宁子蔺扶着床,脸色因为激动而有些红润。
“卑职不敢,只是大都督若执意要卑职去送死,卑职必须要上报陛下,请她定夺。”
“少给我搬出陛下来当借口,陛下既然把你分派给我,你就是我的兵,跟任何一个南方军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宁子蔺口气突然一转,道,“哼,既然你如此害怕夏宁姗,那么就给你另一个任务,比刺杀夏宁姗要简单上百倍,你敢不敢接?”
“大都督但说无妨,只要不是刺杀夏宁姗,不是卑职吹牛,夏花营中任何一人都不是卑职的对手。”薛子旭大声道。
“你听好了,我要你杀的这个人,既不是夏宁姗,也不是夏花营中任何一人,而是宪国御林军朱雀营的一个标队长。你休要小看他,此人虽然是个战场新丁,但以他的能力和潜力,足以称得上是我军的一大威胁,你看——”他扒开左肩的衣服,露出一个可怖的伤疤,“看到这个伤疤没有,这是他给本都督留下的回忆,本都督永远都不会忘记!怎么样,你怕了没有?”
“回大都督,卑职还是那句话,除了夏宁姗,谁都不怕!请大都督尽快让画师将此人面目绘好交给卑职,此事便包在卑职身上,不出五天,卑职若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说完,薛子旭气冲冲地就告辞出去了。
“呼——”待他关上房门,宁子蔺重新躺回床上,冷汗顺着脸颊直往下趟,自语道:“夏宁姗这一箭,要了老子半条命,果然不愧是大陆第一弓手。飞羽卫的人也不让老子省心,若不用此激将之法,还真请不动这混账东西……”
羽澜定历五年二月,随着三大强国之一的宪国爆发内乱,整个大陆的局势变得越发不明晰起来。
这次卢永然的叛乱,得到了南方最大宗教——聚水教的全力支持。这个聚水教由来已久,成立于端朝末年,主要信徒为沙人和南方山民混合区的百姓,此地常年缺水兼战乱,民风极其彪悍,为抢夺最珍贵的水资源,他们可以豁出命去,故名聚水教。
这个教派虽然信徒都是极端分子,但却行事低调,从来不和官府对着干,因此官府也对他们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起事之时,各地群起相应,叛乱很快席卷了南方四府中的三府,叛军人数滚雪球一般扩大到五十万人,势不可挡。
靖平皇帝紧急取消亲征,率军回返,暂时稳定住了京城中人心惶惶的局势。但在派谁出征平叛的问题上,朝中强硬派和遗老派之间争论不休,再加上怀州夏宁姗所部迟迟不归,朝中的人心也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宪国最强的四神将中,赵子仁战死,皇甫怀月失踪,夏宁姗又抗旨不归,唯一能倚靠的只有战力相对最弱的冬雪营安明杰部了。安明杰是皇族出身,忠心度可以保证,但他目前正率部据守汜水西岸,与虎视眈眈的辛国军队隔河对峙,若是撤走冬雪营,谁也无法预料,辛国会不会趁火打劫。牵一发而动全身,羽国也极有可能大举南下,这样一来便不仅仅是叛乱的问题了,整个宪国都会有覆亡的危险。
从国强民富,数十万大军誓师北伐,到内忧外患,战乱四起,国将不国,仅仅数月工夫,靖平皇帝便体验了从天上跌落到地下的刺激。不过对于此刻的他来说,现在绝对不是捶足顿胸的时候,当下最要紧的,便是找一员得力大将,领兵平叛。
叛军虽有五十万之众,但在他看来,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即便叛军的精锐主力,其前身也不过是两个地方守备军团,在宪国战斗序列中属于二流部队。靖平相信,若得一员虎将,只需精兵两万,足以扫平整个南方。这次的危机若是利用得当,恐怕反而因祸得福也说不定——趁着平叛之机,将错综复杂的南方各地地方武装势力清扫一空,完成由中央集权的统一整合,让南方变成名副其实的大后方,这可是他一直以来想做却没找到机会去做的事情。
所以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放任两派官员在朝堂之上吵成了一锅粥,暗中却早已着手布置,调动军队和粮草,制定作战计划,最后的决定才浮上水面。
远地王次子,原征北特使安明仲,被委以重任,授平南侯,从原南方四府镇军六个军团以及京畿守备部队中挑选五万精骑,混编为一个主力营,命名为虎豹营,即刻准备南征平叛。
对朝中还在挖空心思打击对手,想要在军方势力插上一脚的众臣来说,靖平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当头棒喝。明仲虽然担任过征北特使,但表现并不足以服众,这次虽然四神将无法出马,但比明仲资历深,能力强的将领在宪军中比比皆是,何以靖平唯独选中了安明仲,朝臣们都想不明白。
其实明仲本心也并不愿意在此时披挂上阵,他已经得知了明雁被羽国俘虏,送到宁阳当了人质。忧心于妹妹的安危,若非重任在肩,他一定会亲往宁阳救人。
无奈靖平不知是过于不信任其他将领,还是赏识明仲的本事,反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他领军出征。明仲知道,这背后一定也有雷影暗中操纵的一份功劳,他是一心想让明仲在这次战争中好好历练,好好表现。雷影的算盘打的精明,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妹妹的安危尚且不明,维轩又随夏宁姗出征在外,迟迟不归,他的心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乱了方寸的明仲却忽略了一点,那便是对夏宁姗的抗旨不归,靖平皇帝除了继续下旨催促,却没有别的动作。对于靖平这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铁腕皇帝来说,夏宁姗此举几乎等同于向他宣战,即便她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将领,他也绝不会轻饶了夏宁姗。
可靖平偏偏就是对此视而不见,仿佛不管怎样夏宁姗都不会背叛他似的,稳坐钓鱼台。这意味着什么?这其中跟靖平坚持要他出征之间有什么联系?明仲不知道,也没工夫去想,士兵的抽调和重新整编,粮草的运输,各种繁杂的军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怕若是他真的知道靖平的想法,或许会跳起来骂娘了。
无论如何,这个寒冷的冬天总算是要过去了,还没到早春三月,平扬城内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新的一年真正到来了……
宪国北安府,野狐镇。
这个小镇地近羽宪两国边境,原先是由一个集市发展而来,随着战争的爆发,原先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逃散了十有六七,剩下来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弱病残。从前线撤下来的朱雀营,路过此地时天色已暗,于是徐耀亮便下令在镇子外的野地里宿营休息。
这地方紧靠着一片林子,正好方便朱雀营将士们伐木生火,是夜,星星点点的篝火将寒风劲吹的野地装点得颇有些温暖的味道。
在这片林子的边上,有一处帐篷孤立于营区之外,旁边也生了一堆篝火,还搭了个简陋的架子,上面挂着几块野味,不紧不慢地烧烤着,不时有油滴落在火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两个人正围着这堆篝火取暖,确切的说,是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夏将军,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冷冰冰的,也从来不笑呢?”维轩眼睛直盯着快烤熟的野鸡,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你管的着么。”夏宁姗舒服地靠在树根底下,一条腿高高蜷起。
“我只是觉得,夏将军你若是摘掉面具,笑起来的样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维轩歪着头道。
“你又没见过我长什么样,也不怕把牛皮给吹破了。”
“其实,那天青云河谷一战后你昏迷过去了,我偷偷摘下过你的面具。”维轩嬉皮笑脸道。
夏宁姗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就你?借你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维轩见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道:“夏将军,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家,为什么要上战场打打杀杀的呢?”
夏宁姗随手操起一根树枝打在他头上:“问东问西的做什么?还想不想吃东西了?不想吃就直说,我把你扔出去。”
“啊,想吃想吃。”维轩急忙道,“夏将军心肠最好了,我再也不问了。”
“我心肠不怎么好。”夏宁姗闷闷地说道。
“至少昨天是你救了我啊,要不是你,说不定我就被徐指挥当做反面教材给活活打死了。”维轩强颜欢笑道。
“徐耀亮?他才舍不得把你打死。”夏宁姗淡淡道,“你看你的伤口,看起来是皮开肉绽的,实际上都是些皮外伤,过不了十天半月就又活蹦乱跳了。他要是真的用心打,保证你的屁股外表完好无损,里面全是淤血和乌青,让你从此残废都是轻的了。我的出现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停手的理由而已,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
“啊——我还以为你是真想救我呢。”维轩翻了个白眼。
“你这小子不要不识好歹。”夏宁姗伸手将已经烤熟的野鸡撕了一半给他,“你去问问我的副将,我夏宁姗几时对人这般客气过?看在那天你傻兮兮地舍命来陪我的份上,才肯跟你多说这两句话。”
“夏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回到京城打算怎么做呢?”维轩收起笑脸,认真道。
夏宁姗一时语塞,良久才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无论怎么说,我抗旨不遵已成事实,陛下一定不会轻易饶过我的。我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这次有负皇恩,即便陛下要砍我的脑袋,我也绝无二话。”
“夏将军是国之栋梁,陛下若要杀了你,岂非自毁长城?夏将军,这次回到京城,我让明仲大哥去替你说说情,陛下应该不会真的杀你的头的。”维轩以手支着下巴道。
“我知你大哥明仲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不过今时非同往日,南疆叛乱,我却带着大军迟滞不归,难免引来各方猜测,陛下虽然信任我,但人言可畏,帝心难测,我的事还是不要再连累他人了。”夏宁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云州一战,消灭羽军数以万计,打得蛮子闻风丧胆,将军居功至伟。要是我在陛下面前也说的上话,我一定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