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蔺将手中的这张薄纸捏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面上虽然镇定如常,心里却是翻腾起来。
这王廷山虽名为云州守备将军,实际上却是个文官,是这几年女皇在南方军势力范围内安插的亲信。短短几句话,其中所包含的意义却非同小可。
开战以来,他虽然屡战屡胜,成功瓦解了两国联军的攻势,但付出的代价却不可谓不小。平州,慕州,云州,怀州,南方军的势力深深扎根于这四个州,如今连遭天灾人祸,元气大伤,辛国和宪国的铁骑几乎踏遍了每一寸土地,即使他可以从容将他们各个击破,但怀州失陷,云州败绩,慕州空虚,平州也一度失守,这样的现实对心高气傲的宁子蔺来说无异于当面扇他的耳光。
当然,如果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他还不至于如此动气。更重要的是,王廷山此举显然得到了来自上面的暗示和支持,女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南方军近来连续的丢失国土让皇帝的耐心到了极限,否则他王廷山作为云州守将,何以敢干涉慕州事务?相比于稳坐钓鱼台的曹风,宁子蔺受到的压力要严峻的多,谷阳关的大胜只是让他喘了口气,并不足以保证他从此高枕无忧。
“夏宁珊,这招釜底抽薪够狠的。”宁子蔺轻轻抚摸着下巴,托腮沉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过,你挖坑想要埋了我,却不知你的胃口够不够大啊……”
“嗒嗒嗒。”有人在门上轻敲了几下,打断了宁子蔺的沉思,他抬起头来,发现是自己的亲兵队长。
“大都督,第五旅乌明言上报,捉到几个宪国奸细,两女一男,其中有一个女人声称自己是宪国皇族,想要面见大都督。”亲兵队长恭声道。
“哦,还有这事?”宁子蔺将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传。”
亲兵队长领命而去,不多时,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白袍的美丽少女迈步而入,她的衣衫虽华丽却有些破烂,脸上也满是憔悴的神色,只有眸子里偶尔划过的光彩,依稀让人看的出是个冰雪聪明,活泼漂亮的女孩子。
“就是你要求见我?你是何人?”宁子蔺蹩起眉头问道。
“你就是宁子蔺?”明雁略带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今天他没穿军服,一身素雅的青衫,把玩着手里一方镇纸,眼神晦涩难明。早听说过关于这个羽国大都督的种种传奇,这次见到真人,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你是我的犯人,为何见到我还不跪下?”宁子蔺不理会她,径自打断道。
“我乃堂堂大宪国当今皇帝的亲侄女,先皇亲封的颍川郡主,如何能跪你这个蛮子?”明雁表面镇定自若,手心里早已汗湿了,她第一次和别人玩这种暗地里的交锋,对手就是宁子蔺这样的级别,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安明雁,给我跪下!”宁子蔺突然把手里的镇纸狠狠往桌上一摔,低声怒喝。
明雁浑身一震,膝盖一软,险些真的跪下去,好在她用力一掐手心,清醒了一点,总算是站稳了。没想到宁子蔺还真的知道她的名字,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强压心头的恐惧,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蛮子就是蛮子,不知礼数,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本姑娘?哼,做梦!”
“做梦?”宁子蔺脸上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想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难道没听过一句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倒是会讲俗话,那我也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宁子蔺不过是申家养的一条狗,不过比别人更会看门护院罢了。”明雁一张嘴损起人来,就忘了眼前这个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存在。
果然,宁子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抑制了一下内心的怒意,这才平静下来道:“怎么,宪国立国不过二十余年,姓安的就忘了自己以前的走狗身份了?还是以为,披了张人皮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你!”明雁狠狠瞪了他一眼,“少废话,宁子蔺是吧,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你可以把我带去宁阳向你们的狗皇帝表功,不过你的手下抓了我两个朋友,必须给我放了!”
“真不知道你是天真呢,还是弱智呢。你现在是我的俘虏,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宁子蔺讥讽道。
“姓宁的,你到底放还是不放!”明雁也豁出去了,死死地盯着他。
“我要是说不呢?”宁子蔺更淡定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那我今天就死在这里,让全天下都知道是你逼死了我,你就等着皇上发大军来为我报仇吧,到时候要让你们羽国蛮子用百倍千倍的鲜血来偿还!”说罢,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碎瓷片,举起来就往自己的手腕上扎去。
“啪!”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觉得握瓷片的右手手腕一麻,完全失去了力气,碎瓷片也跌在地上,落在一个小巧的茶杯盖旁边。
“可惜了我的杯盖。”宁子蔺又喝了口茶,淡淡道,“毛还没长全的小孩子,不要在我面前摆弄你那套把戏,我怎么决定,还轮不到你来管。老黄——”
“卑职在。”一名亲兵出现在门口。
“把她带下去,不管她怎么闹腾,都给我看住了,只要她死不了就行。”宁子蔺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跟她一起抓住的那两个人,给我分开关押,等会我要亲自审问。”
羽军行军营。
维轩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在梦里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怪声,与上次一模一样,黑甲骑士,血火战场……一切都那么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让他印象深刻。
反正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索性也不去管,现在还有远比虚无缥缈的梦更要命的事情等着他去操心。
一波又一波剧烈的疼痛狠狠冲击着他的经脉骨肉,他知道是体内的那股紫色真气在试图治愈肉体之前所受的重伤,以前也有过好几次类似的经历,似乎每经历这样一次治伤的循环,那真气就会自动变得浑厚几分,颇为神奇。
他试着抬了下胳膊,发现之前骨折的右手已经不那么痛了。心下一松,忍着经脉的疼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是典型的羽国军队行军营帐,小小的圆形空间,油布毡子挡住了外面呼啸的北风,地上还有一堆篝火的余烬在袅袅生烟。看样子明雁的争取还是有点效果,至少他还能像现在这样躺在一张还算不错的床垫上,享受着难得的温暖。
“哑——哑——”几声极其刺耳难听的嘶鸣传来,伴随着轻微的地面震荡,似乎是某种大型动物经过。还没来得及等他做出猜测,一阵刺鼻的腥臭味险些令他呕吐出来,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捂鼻子,却忘了手上还有伤,疼得呻吟起来。
“呕——”外面负责看守的羽军士兵似乎也不堪忍受这股臭味,弯下腰呕吐起来。
“哼,没用的东西。”冰冷的哼声穿过薄薄的帐子,连维轩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卑职无能,让大人见笑了。”小声的道歉,带着无限的卑微。
“再让大爷看到你这般无礼,就拿你给我的黑羽当点心。还不快滚!”
“是,是……”门外响起拖沓的脚步声,帘子被掀开了,一个一脸愁容的羽军小校端着一碗草药走了进来。
两人正好碰了个眼对眼,一时都呆住了。那个小校没料到维轩已经醒了,脸上的愁苦神色还没来得及掩饰,他尴尬地放下药碗,咳嗽一声,道:“既然已经醒了,就自己喝吧,上面等着审问你,仔细着点自己的皮!”
维轩灵机一动,知道这是大好的打探情况的时机,他故意装出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道:“大哥,我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好几根,一点都举不起手来,您就好人做到底,帮帮我吧。”
他脸上於肿未消的样子让小校信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又端起药碗坐到他的床上,拿起来就要往维轩的嘴里灌。
维轩被他强行撬开嘴,滚烫的草药几乎要烫坏他的舌头,他又不敢挣扎,有苦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等他灌完,维轩连连喘了好几口粗气,装作不经意地抱怨道:“我说这位大哥,怎的这般用力,该不会是在外面受了气,来找小弟发泄的吧?”
“放屁!”那小校勃然大怒,“老子喂你喝药就不错了,还指望老子跟娘们似的服侍你?信不信老子再打断你几根骨头?”
见他这样的反应,维轩反而定下心来,伸出左手勉强拍了拍他,苦笑道:“抱歉啊大哥,小弟实在是被烫得有些受不了——方才听到外面哪位军爷似乎对你出言不逊啊,是个大官吗?”
“啊呸!官个屁,轮级别不过跟老子平级而已,只不过仗着……”说到这里小校似乎警觉起来,转口道,“跟你没什么关系,少管闲事!”
“哎呀,小弟只是为大哥抱不平啊,大哥你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必武艺也是非凡了得,奈何时运不济,混到现在也只是个小校,你们羽国人真是屈才啊。”
那小校被他几下马屁拍得有点轻飘飘的,冲口而出:“哼,不是老子自吹,当年他们飞羽卫招人的时候,要不是老子刚好作战负了伤,现在也轮不到那小子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了!”
飞羽卫这三个字,让维轩心里一惊,他虽然出身乡下,但因为明仲的关系,也并不孤陋寡闻,大名鼎鼎的飞羽卫他还是知道的。
羽国三大军系,除了对峙的南方军和北方军,便是以战力精锐著称的中央军。这中央军的骨干,便是威震四方的宁阳三卫。宁阳三卫由三卫军组成,分别是宁阳卫,神羽卫和飞羽卫。其中宁阳卫兵力最多,负责京师附近的防务,神羽卫便是羽国的御林军,负责皇室的安全,而飞羽卫人数最少,也最为特殊,这支军队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主要是因为他们作战所使用的坐骑——翼狇。
翼狇是北漠山特产的一种极其凶残霸道的野生飞禽,有着长达两百年的寿命,擒获已属不易,驯化更是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若是武艺高强的骑士配合这种拥有高空优势的猛兽,在战场上是近乎无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