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标队杜可原,第五标队柴德胜,第九标队孙亭,都是心胸狭窄之人,他们凑在一起,也算是物以类聚,暗中谋划着给维轩好看。
维轩倒也并不孤单,第三标队周立,第八标队戴子通,都和他一样是平民出身,带兵打仗也很有一手,是朱雀营的中坚力量。初战之后三人因为曾一同出生入死,共同迎敌的原因,迅速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他们抱成一团,倒也是令杜可原他们一时难以下手。
机会总归是会出现的。
到了怀州以后,夏宁姗以西路军主帅的名义,命令朱雀营凡事皆须听从她的指挥,其中就包括一项——以三日为期,轮流派出一个标队巡察探视怀州外围的几个敏感区域,以防羽军偷袭。
一听到这个消息,杜可原的脑子立刻活泛了起来,每个标队都要独立完成任务,也就意味着维轩和周立,戴子通他们不得不分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马上找到柴德胜和孙亭,一番商议,很快定下了行动的计划。
计划虽然早早定下,但为了等轮到第七标队的这一天,他们足足等了二十天。这还算是他们运气好,本来按照明仲战前的布置,皇帝亲征之后,夏宁姗所部应立即对羽国纵深腹地发起进攻,以配合大军正面攻势。到时候这个巡视的任务自然是不用继续执行了,杜可原他们也等不到这个机会。
谁知朱雀营到怀州已经二十多天了,夏宁姗却一直没接到进攻的指令。求战心切的她数次发信询问,得到的回复却语焉不详。郁闷的洛北侯大人不得不在怀州按兵不动,对于统帅部的心思百般不解。
其实也难怪她想不明白。
靖平的亲征确确实实大大提升了前线军队的士气,就在夏宁姗发信相询的时候,谷阳关正面的宪军主力已经对邝飞扬镇守的雄关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二十万大军在皇帝的亲自督战下,日夜不停地冲击着谷阳关的城门,给南方军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历史正是从这一刻起,悄然间发生了某种变化。
同为名义上盟友的辛军黑熊兵团,在小恒河一线扎营之后一直按兵不动,只是装模作样在宪国攻城大军身后摇旗呐喊。不知道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还是随萧广出于保存实力的打算。
靖平皇帝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他一心想要独力打下这座天下第一关,建立不世之伟业,又怎么能因为这个原因而心生退意,岂不让天下人看笑话。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就从夏宁姗的信送到谷阳关前线的那一天起,宪军的攻势就莫名其妙地停顿了下来,既不进攻,也不撤退,数十万大军就那样在谷阳关下安了家,最最引人遐想的是,靖平皇帝也没有再露面。
知道个中原因的人寥寥无几,尤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怀州,没有人想的到,与夏宁姗和徐耀亮这些高级将领相比,更接近真相的却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怀州城北二十里,青云道旁一处险隘谷口。
“嚓嚓嚓”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一支玄色衣甲的部队从稀疏的树丛间穿过,惊起几只小雀。
今日轮值的是朱雀营第三标队,标队长周立一脸严肃地在队伍最末尾压阵。这支标队在朱雀营中一向以低调著称,在初战中有过不错的表现,但为了协防第二标队的防区,他们损失也是颇为惨重,现在还能作战的只剩两百余人,战力严重下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执行任务时周立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不过今天的巡视对周立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条线路略微不同于徐耀亮交代给他的那一条,这也是出自他自作主张的安排,反正也没人会知道。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就是这里了。
周立心中默数着路边的树,到第一百株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咳咳。”周立叫住走在队伍最末端的一个士兵,“你过来。”
“周标队,有什么命令?”那个士兵一挺胸道。
“哦,也没什么大事,我有点闹肚子,去那边蹲一会。”周立随手指了指树后,“一会杨中队问起来,你就说我等会自己会追上来。”
“明白。”那个士兵意会,连连点头。
待部队走远了,周立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刚才认准的那棵树根底下,深吸一口气,运起真气,双手如刀,竟自插进冻得像铁块一样硬的泥地里!他这一手却是完全不符合平时在军营里展现出来的实力,显然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本事。
“起!”周立低喝一声,随着他拔出双手,大块的土块纷纷翻滚落下,原本铁板一块的冻土上出现了一个略深的小坑。他再接再厉,重复进行这个动作,小坑渐渐扩大,他还在不停地挖,汗珠顺着脸颊落下。
直到在地里挖到了什么东西,他才停了下来,伸手小心翼翼将那样物什从泥块的缝隙里抽出来,掸去上面的尘土,赫然便是一封信笺。
他急忙撕开,取出里面的薄纸,定睛一看,简简单单几个字跳入眼帘:南疆事起,君当密切关注洛北侯之动向,见机行事,切切。
底下是落款:血影。
“血影大人?”周立皱着眉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怎么会是他?难道这次起事是他主持的?”
他沉吟了半晌,将手中的薄纸揉成小团,放在嘴里咽了下去,信封则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任北风将它们吹散。
怀州城外四十里,乌鸦山。
这座山有两个山头,称为东峰和西峰,山势又高又陡,因为坐落在羽国西南最重要的交通要道——青云道上,东西两峰正好夹着一段极窄的山间小道,这段小道位于东峰的半山腰,与西峰最接近处仅有两三丈远,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看上去颇为险隘,当地人称之为“天门”。
“老吴,这事儿你确定要干?杜标队说的话靠谱不?要让徐指挥知道了,咱哥俩可是死罪啊!”天门的东侧山峰上,一处居高临下的灌木丛中,厚厚的雪层里传来一句低语。
“别唧唧歪歪的了,来都来了,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回去杜标队还不得扒了我们的皮!”另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可是,你确定没搞错命令吗?这临时准备的雪球虽然吓人,可也砸不死人呀,杜标队这是想跟维标队开玩笑?”一个黄脸的精瘦汉子从雪层里探出头来问道。
“你给我老实呆着!”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来,将他的脑袋一把按到地上,“你记住,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别的不要问,也不要管,听到没有?”
“唔……唔……”黄脸汉子脑袋被按住,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来了,准备好!”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半蹲起身,赫然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远处已经隐隐出现了一支军队的影子,嘹亮的号子不时被呼啸的北风传入耳膜,正是今日轮到执勤的朱雀营第七标队。
维轩按惯例在队伍最前面带路,自从来了怀州,这还是他头一次带队出城巡逻。脱离了军营里的种种规矩管制,少年好玩的心性开始压抑不住,一路上东看看西晃晃,对北国万里雪原的风光充满了好奇。
不光如此,他还下令让麾下的几个中队互相拉歌,一群大老爷们扯着公鸭嗓子拼命地嚎,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阿妹门前有块田,白白丢荒十八年。阿哥有心来耕种,却怕阿妹烦又嫌~~~”一个鬼哭狼嚎的声音响起。
“过去荒芜十八年,只为沤肥养大田。如今肥足可耕种,阿哥来耕妹不嫌呦~~~”另一个极其猥琐的声音跑着调接道。
“哈哈哈……”一众士兵开怀大笑。这种粗俗的小曲很受他们的欢迎,北地严寒,生活苦闷,只有通过这些暗示性的歌词来略微发泄一下情绪。
“马中队,来一个!”不知道谁突然起哄道。
“来一个!来一个!”马玉素来为人豪爽,跟士兵打成一片,真一下难得抓到机会,自然是一呼百应。
“小兔崽子们,少拿大爷开涮。”马玉乐呵呵道。
“马中队,今天难得大家高兴,你就唱一个吧。”另一个中队长谢盛也跟着起哄。
“是啊,来一个,马中队!”起哄声越发响亮了。
“咳咳,那爷们就给你们来一段。”马玉清了清嗓子,拉着破风箱就嚎开了,“冷多多,冷多多,阿哥阿妹共被窝。被窝盖哥哥盖妹,席子垫妹妹垫哥——呦妹——垫——哥!”
“哦——”一声拖长的欢呼声爆发出来,士兵们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似的。
“咦,维标队怎么不说话,弟兄们,要不要让维标队来一个?”马玉像个小孩子似的叫了起来,想把维轩也拖下水。
“哦——维标队,来一个!”马玉的话引来了一片附和,玩疯了的士兵们开始把枪口对准维轩。
“少来,我可不像你们马中队那么会唱。”维轩笑嘻嘻地一脚将皮球踢开,“你们还是让马中队继续唱吧。”
“得了吧,我只会口头嚎丧,哪比得上你维标队美人在怀啊,是不是啊弟兄们?”马玉挤眉弄眼。
“哦——”这次是欢呼声夹杂着哄闹声和窃笑声,那日在校场上明雁单枪匹马直闯军营的一幕似乎还历历在目,那可是朱雀营经久不衰的一大谈资。
维轩的脸红了起来,滚烫得像要发烧,想起那天明雁当着数千人的面让他那么尴尬,他就想把这段往事的回忆抹掉。他咳嗽几声,眼睛四下乱转,急中生智指着前方那道隘口问道:“都别闹了,前面这道隘口地势险要,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提高警惕!”
“那是‘天门’。”一个沉着的声音响起,是最老持稳重的中队长苏柏年,“这段山道虽然险要难行,但长度很短,只要小心不滑下山崖去,就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听到没有,都给我注意着点。”维轩趁机接口道,“马玉,你到后面去押阵!”
“哦,知道了。”马玉耷拉着脸答应了。
队伍继续前行,抵达了天门道,维轩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山峰,吸了口气,贴着山壁最内侧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