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很窄,三架马车很宽。
那人若不走,势必要从他身上碾压过去。
以车厢内四人与县令知府的关系,他们本可以直接碾压过去,可领头粗汉将此事与厢内四人一说,贩盐的撩开窗帘绌纱,瞥眼瞧了瞧,下令停歇与那人商议,要是那人不起眼或是乡野村夫,开路的粗汉根本就不予理会,定会毫无顾忌的将那人拖拽至路边,一顿棍棒伺候,再洋洋洒洒而去。
可是那人并不是不起眼,相反她的衣着光鲜华丽。一身的风尘惹事女子装扮,身穿撒花烟罗衫搭配织锦绒绣花袄,头上顶戴鎏金镶玉冠,全身崭新的服饰隐隐透露出优雅高贵,贵妇坐在荷叶凳上的姿态极为端庄。
开路的粗汉纷纷提缰绳勒马停滞,领头一人飘身下马靠近那人,呵斥几声将其赶走,可那人只是微微抬头露出一抹冷笑,领头大汉瞅见那人面容,顿时失色惧怕,后撤几步踉跄倒地口语不清,下身又窜出一阵暖意,领头的粗汉被贵妇的面容吓得失禁。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一个异装癖的男人。
男人虽有多层衣裳包裹,却依旧瘦弱的模样,他面庞布满了被刀剑划伤的痕迹,寒冷的季节,伤口很难愈合,脸上的伤已溃烂流脓,渗出的血水散发着腥臭味,没有人愿意在他身旁多待片刻。
他伤痕虽多可五官完好,那双眼珠子布满了血丝,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双浸满血的手,凸起的眼球好像只粘在脸上,样貌及其骇人,他的声音却又尖又细,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还我孩子!
“原来是个傻子!”
异装的男人没有理会搭理,口中依旧重复着那句话。
“还我孩子……”
“嘿!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聋子。”
领头大汉悻悻而言,准备起身。
谁也没想到,粗汉话语刚落,那个男人也不再说话,凸起的眼睛此时正直勾勾的盯着瘫在地上的粗汉,伴随着男人缓缓拾取一根枯树枝,又是一抹冷笑,突然抬起左手一勾一弹。
“噗!”
那男人的身法迅捷,没有人看清他手指间的动作,只见领头的脚掌被一根枯枝穿透,而那粗汉根本没有意识到脚掌已被贯穿,他正要起身站立时,钻心的疼痛让他又栽在地上。
其他粗汉看到领头不住的翻身龇牙咧嘴,脸上又汗珠淋漓,纷纷下马查看缘由,就连马夫也跟着一起凑热闹,而那坐在荷叶凳上的男人用血沥沥的双手重复刚刚相似的动作,不同的是没有贯穿他们的脚掌,而是他们的咽喉。
咽沫之间,十一个人的咽喉多了十一根树枝。
枯枝贯穿他们的咽喉,血顺着枯枝静静的流淌,粗汉们双目圆睁捂住伤口,血又从指缝中沁出,嘴角一张一翕却说不出半字,随后接二连三的瘫倒在地全身抽搐,领头看得失禁又失色,整个人昏死过去。
车厢内四人看到这一幕,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男人缓缓站立,一手拿起荷叶凳,另一手幻出一柄赤红唐刀,起身未语摆手就是一刀,这一道物玄飞离迅速,身后的马车横切而过后,三匹马却还在淡然卷食地上的枯草,车厢里依旧没有半点声响,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异装的男人连眼神都未瞥向马车,移着碎步向天玉镇走去,路上男人又将刀变幻成一片湛青柳叶镖,在脸颊划出一道口子,嘴里面又重复的说出那句话: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未出片刻,成群的乌鸦聚集在此,它们大肆觅食十五具尸体,那些马儿被惊扰之后,纷纷调头向天玉镇而去,那辆三驾马车拖拽着只有一半的车厢也在其中,四具无头的尸体依旧保持死前的动作,有一群乌鸦好似着魔一般一路随行。
天龙门的马车路过时,乌鸦已经散去,尸体已不成人样。那一半华丽厢盖十分的显眼挡住去路,文刀源下马将厢盖掀起,那四个人头着实让他惊惶后移半步,斗天杰闻讯下马查看,看到此景不由面露骇色。
两人简单耳语便已商定,将此事暂时不予其他人说明,一来车厢内有涉世未深的魏雪风和羽晴,不便被他们看到,二来腹中早已饥饿难耐,此地距离天玉镇只有十里,不想因这等闲事耽搁,两人将移开厢盖继续出发。
天玉镇的集市依旧热闹。
醉香楼的牌匾上又附上一块牌匾。
那牌匾只有一个「雲」字。
「雲」字的由来,仅一天的功夫就传遍方圆十里。
天龙门一行人行至醉香楼外,得知此消息的花脸掌柜连忙从柜台窜了出来,立即安排酒保驱赶多余食客,他开出的条件让那些食客没有拒绝的理由:除了刚才消费的酒水菜钱分文不收还外加十两银子。就这样,厅堂内很快腾出地方,花脸掌柜又亲自将两张桌子拼放一起,方便天龙门众人就餐。
此刻,那辆三驾马车停靠在贩盐爆发户的弄堂口,厢内凌乱不堪,被碎衣布条和森森白骨摆得满满当当,本是橘黄车身被血迹染红,金漆木雕锦盒已不在厢内。四家暴发户的管家和护院各自拾取各家主子的骸骨放入准备好的棺材中,而结发与小妾们偎依啼哭。
四口棺材是准备给各家暴发户的少爷们入住,却不成想三天守灵还未出头,又遭遇这等变故,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天玉镇最不缺的就是凑热闹的人,就连昨晚那个被打半死的农人一瘸一拐的挤进人群中,时而闷笑时而冷笑。
四家暴发户主的突然暴毙丝毫没有影响集市的生意,增加的无非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整个天玉镇无人不知的暴发户被人如此冷落倒也不奇怪,四家少爷的霸良欺市,本就是让镇上商贩与农人咬牙切齿,现如今算是连根铲除,那些与暴发户经常来往的客商,纷纷冷漠眼神倒也讽刺。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路行心。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富时与你称兄道弟是酒肉朋友,穷时借你翻身资本是莫逆之交。真可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此事之后,暴发户家境每况日下萎靡不振。
醉香楼的酒菜上的很快,毕竟花脸掌柜的待客之道就不是众生平等,但并非对穷农不禄之人横眉冷眼,官有官路财有财道,相反他亦是知晓劳苦大众的最需之物,想必不久,这天玉镇的醉香楼势必要名扬天下,如同凌绝顶的无忧楼得江湖侠客的赞许公认。
众人吃饱喝足后,又是一番寒暄之语。
终至分别时,花脸掌柜酒菜依旧不收分文。
邵鸣成赎回积存的货物,掌柜更是将自家马车寻来押运这批货物。
众人移步门外,抱拳行礼上马话别。
文刀辉笑意盈盈,正身话语:“哎,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但愿再见时,还能与诸位把酒言欢抵足而眠。我与诸位不已拳脚酒量轮英雄,单凭真心得知己。更希望魏雪风能风华长进学有所成。”
魏雪风答辩:“承蒙阁下谬赞,雪风定当不负。”
邵鸣成坐于压货马车,不便起身接顺话言语:“豪侠文采斐然,实属出将入相之才,老朽观之谈吐举止得体大方,想必这天龙门亦是江湖正道,今日,老朽竟还能与诸位正道之士豪饮,实在痛快。待到江湖无风起,再与阁下共酒时。”
“哎呦呦,自然如此!”
斗天杰承接话语:“改日若能再续,定当不醉不归。”
文刀源憨笑,粗犷豪语:“那是当然。”
“诸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话语毕,双方背驰而行。
天龙门马车未行百丈,文刀月称自己还有别事,不想与之同行,简短话语便自行跳出车厢外,文刀辉没有将刺杀黄立中的事情与他明说,撩开窗帘绉纱,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舍不得意味。
文刀月的身法灵动飘逸,徒步追踪更是不在话下,片刻便已锁定魏雪风的去向,可为了不被察觉,始终保持五丈之外。路途中的树木多半只有枝丫枯叶,不便藏身躲避,文刀月只好将徒步声与马蹄响同步发出才能不被他们有所察觉,起初几里差点被邵鸣成识破发现,他只好再拉开更大身位。
三十里路途半个时辰,便已到达。
文刀月将魏雪风住所在纸上标注好之后,从树上缓缓落下,这一路跟踪费了不少体力,他准备在徒步回天玉镇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向凌绝顶出发,将魏雪风与钟延的住所位置放于无忧楼第三步台阶,方便万修长拾取查看。
斜阳,寒风。
魏雪风与羽晴在院外只能眼睁睁的看四人将马车上货物一件一件向旁屋运去,本想试图帮忙,被三人连声拒绝,倒不是怕他们辛苦,这万一有个闪失将酒坛打烂,岂不是罪过,如今一小一少已经平安归来,那马车上的三坛烧刀子便是第一重要。
货物卸完,邵鸣成从袖袋中摸出二两碎银,马夫见状赶紧拒绝,并示意若是被掌柜知道此事,非把小的赶出酒楼,还望官爷收回,话语说完便赶着马车速速离开。
枯枝,落叶。
文刀月一路悠然,他双手背后,脚步不急不缓。怀中的标注图及注明信息尤为重要,视为珍宝。当夜无事,途中遇到醉香楼马夫,顺道去往天玉镇,在一间酒楼入住休息,待天亮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