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龙堂所走的这条道路是由荒北直至江门,途径漠北天山、南疆秦岭,是唯一横跨三个势力的道路,前半段漠北路程尘土扬灰风沙遮天,道路漫长曲折,后半段则是笔直的砾石阳关大道。此地距江门边境不过五十里,却成了他最终的遗憾。
斜阳,近黄昏。
埋马的旁边又多了一座新坟。
虬髯大汉满身泥泞,呆呆的站在两座坟前,踌躇不语,因为在整理魏龙堂尸体时,他手中紧紧的攥一张红透的纸贴,那个纸贴是一剂药方,如今已无法辨认,孩童手中拿着冰冷的菜饼靠在身旁,不哭不闹。
风卷叶漫天,云化雨落地。
一阵秋风袭来,掺杂着绵绵秋雨。
虬髯大汉感到从未有过的凄凉,从未有过的抉择,他不能在这坟前立碑,怕被小生发现,又对尸骨不敬,他也不能去复仇,小生的背景实在太过于强大,依现有实力根本无法与之匹敌,他更不能殊死一搏,魏龙堂唯一的血脉已交付于他,他怎能忍心弃他不顾!于是魏龙堂夫妇的墓地只能草草了事,不敢过于招摇,将车厢门帘布扯下,包裹小孩换洗的衣物和银两,剩下物品全部焚烧。
等华丽车厢变成一堆灰烬,魏雪风左手缠住虬髯大汉的手臂,小嘴吱呜不清,右手将菜饼丢弃指着未完成的路途。
虬髯大汉看着魏雪风一番举止,惊喜参半。
魏雪风自襁褓就很少哭闹,不惑之年得子的魏龙堂更是无比欢喜,因荒北鱼龙混杂,大小势力经常争斗,为此特地在西侧江门位置买地建宅,只为让他有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可世无完美,魏雪风天生瘦弱多病,出生下来就喜书好物却与床榻相伴,慈母只好将书籍放于床边方便他翻看又请了一位教书先生与他相伴,如此直到四岁才勉强站立行走,魏龙堂经常来回在两地之间,四处求医也查不出这孩子病灶。五年来的奔波投医,幸在康城寻得一剂药方才勉强保住性命,可家里积蓄被庸医江郎行骗早已亏空无余。
酒庄生意惨淡伙计多数离开,魏夫人为了节省开支,只好自己亲自购买食材,不巧碰到那无赖小生,这才引发这一连串的事情。
天色灰暗,秋雨绵绵。
虬髯大汉理定思绪归置行李,拿些干净衣物将魏雪风全身包裹起来,只剩下蜡黄病容的脸露在外面,又怕他因这秋雨着凉,又将他抱起托在胸膛位置,这才重新启程。
大汉的步伐矫健,路上虽碰到几个同行之人,但行走路途中没有一句言语,即便是别人与他寻些谈资,他都以沉默应对,因为他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来历。
路上除此几个陌生行人再无其他打扰,约莫熄灯时分,终于到达江门境内的一座集镇,大概是边境的缘故,集镇里嘈杂热闹紧凑。大汉原本打算继续赶路不会在这里逗留,直接赶往宅邸,可怀中孩子一路上都是冰霜面孔,看到集镇中的热闹场景嘴角泛起久违的笑容,心中又换决定。
他背上的门帘布包袱在如此人口稠密的集镇太惹人注意,只好辗转回头,打算在集镇的边围找到一间客栈住宿,可寻得几处普通低档客栈都为满客,又在街上探问附近是否有空余客栈,询问的那几人看到虬髯大汉的面相都不敢搭理,径直奔走。
虬髯大汉正无奈之际,看街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坐在那里乞讨,从行囊中取出一两碎银,连忙走到老者跟前,墩身放在碎瓷碗中,老者乞丐面部表情微妙,先是愁苦面容看有人如此慷慨连忙笑脸点头说了几句万谢,可看清怀中孩童的脸后又目瞪口呆。
虬髯大汉依旧墩身,询问道:“老先生可知这附近最好的客栈?”
老者慌忙神色连忙指着街心,说道:“恩公,这里往前直走,到岔口的右手边就是这里最好的客栈,不过...”
未等他说完,虬髯大汉便抱拳拱手一声道谢匆忙起身,向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老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不定,转眼将刚才破瓷碗的纹银在手中拿捏几下竟变成圆球形状!
按照老者所指的方向,虬髯大汉很就快找到那个豪华客栈——立中楼。
该客栈共六层独栋阁楼,由砖木混砌而出,弄堂张灯结彩将阁楼四周照的通明,整个建筑五层都映照灯火,唯独六层一片黯淡,门外摆设竟能如此奢华,两座巨大石狮置于厅门两侧,厅门梁顶部镶有白底金字牌匾刻着三个字——立中楼!
虬髯大汉粗略观察便进入厅堂,在帐台与掌柜几句言辞便订了一间,伙计连忙引路至客房,散些碎银打发伙计后将行囊归置一边,褪去魏雪风身上潮湿衣物,又用干净毛巾擦拭,理清得当将孩童轻抱至床盖上绒被。
他看着已经熟睡的魏雪风,思绪如麻。
此时无赖小生一直骑马回奔,他不敢这露宿,更不敢寻住客栈,因为他自己比谁的清楚,自己平日里干的伤天害理之事实在太多,此时的他毕竟不在荒北,心中多少会有忌惮仇家肆意报复。
直至秦岭,夜雨已停。
胯下坐骑累倒在地,小生狠踢几脚马背嘴中骂咧几句,四顾周围见不远处有灯火,弃马而去,他先是贼步靠近不敢招摇,当看得这灯火罩上写着秦岭驿站,顿时加快步伐挺直胸膛,嘴中哼着小曲,踹门而入。
入夜已经很久,驿站里客商多半被这踹门声吵醒,小生环顾客商嘴脸纷纷向他投去气愤目光和低沉谩骂,驿站的班督拍桌正要呵斥这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
小生此时毫无羞愧之意,大声吼道:“看什么看!这副嘴脸难道都不想活了是不是?睁大你们狗眼看看,这是何物!”
小生边说边从腰间取出一个普通的金丝锦囊,在那些客商眼前晃悠一番,随即拿出锦囊内的黒金令牌。
就在这一刻,驿站顿时死一般沉寂。
小生手中的黒金令牌只有手掌大小,通体镂空黑亮形似半月,看似平淡无奇,可小生将明玄丢入,发出一阵光芒,映射出“天龍門”字样。
再看驿站里的客商和衙役连忙磕头跪拜,抱拳拱手纷纷说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小生见状十分得意收起锦囊,捂住口鼻大步走到衙役班督跟前,说道:“快点给大爷我准备一匹良驹,这种地我可住不惯。”
衙役班督立即唯诺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马厩给大爷找一匹最好的马。”
班督未敢站立跪着后撤至后院门外,小生趁此又环顾众人,说道:“都把头抬起来。”
客商很是配合,纷纷抬头。
小生寻找半晌,竟没有看见一个女子,脸色又变阴沉,说道:“都给我跪到天亮,谁要敢提前起来,我会让他死的很难看。”
众人哪敢不从,点头应允。
这时班督在前门外,声音轻缓说道:“少侠...”
无赖小生回头低哼一声,向门外走去。
只见那督头跪地做起人肉上马凳,小生至跟前见他这样并不奇怪,倒是很自然的踩背上马,骑上整理得当后,笑说道:“不错,像个奴才样子。”
说完,未等督头回答便提拽缰绳,消于黑幕之中。
一些客商偷眼见他远去,渐渐躁动低声议论。
“哎,你们说天龙门的人怎么会到这!”
“就是,还不知道他的牌子是真是假?”
“听说天龙门一向行动诡异,那个人刚进来就亮明身份,诸位不觉得是个冒牌。”
“就是就是,听说天龙门都是顶尖的高手,那人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是呢。”
客商们你一句他一句,眼看着天色泛白,干脆靠坐在各自的货箱边攀谈。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先生听得他们都在质疑那人的身份,平声说道:“你们都在怀疑他的身份,可他手中的黒金令牌定不会假。”
他这么一说,马上一人起身将前门掩上,其他人围坐在他身旁,面带疑惑和惊奇,有人问道:“老先生为何这么肯定那个牌子就一定是真的?”
“对呀,老先生难道看得出?”
“看那牌子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应该可以仿制。”
众人话语一阵嘈杂,衙役们也兴趣极大,纷纷凑近旁听,老先生咳嗽几声,双手示意他们停止争论。
班督也饶有兴趣,连忙摆手示意说道:“都别插话,听老先生说。”
驿站里又一次沉寂。
老先生捋胡笑道:“先说这黑金令牌,它的形状的确容易仿造,可这注玄变字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为之。”
众人点头默认,他接着说道:“再说这天龙门,他们可是隶属皇城最高统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秘组织,试问江湖中哪一个帮派敢公然对抗朝廷?他们的东西又有谁敢仿造?”
其中一人点头说道:“老先生此话不假,古话说得好,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
说完,两三客商立马舔脸道:“所言极是。”
除老先生外,其他人纷纷点头赞许。
老先生冷哼一声,道:“那倒也未必。”
“哦!?”
老先生见客商疑惑表情,说道:“十五年前,倒有一位豪侠,他当时的实力绝对能和天龙门一决高下。”
众人面面相觑,班督思虑片刻,说道:“老先生口中的豪侠莫非是当年三玄精通的张顺天?”
老先生道:“不错。”
众人点头又是赞许,因为多少都知晓他的事情。
老先生见他们兴趣浓厚,接着说道:“不过可惜的是当年在凌绝顶子山亭拿到江湖令,突然就人间蒸发了,传言说他是厌倦江湖争斗跳崖身亡,他的势力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哎,可惜可惜。”
他说完摇头叹息,客商们也是效仿。
班督见此,质疑道:“老先生,对江湖中的陈年旧事了解甚多,莫非也是厌倦江湖争斗,退隐经商?”
老先生听得这话,笑而不语。
此时外来客商将门推开进来,才知天色大白,围坐的众客商纷纷抱拳道别。
老先生拿起一个红绸缎包裹,向凌绝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