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众人纷纷自觉避开一块地界,只因那周围配剑站立的官爷身着血影卫的官袍,个个面无表情,打头还站着个白面的中年男子,身形较平常男子瘦弱,背脊不自觉的弯曲,像是常年习惯所致,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内廷宦官。
前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影卫,后有禁宫中人,除非是不要命了,不然寻常人也是不敢上前攀扯的。
周遭的众人即便再好奇也不敢多看,远远的避开望着河面。
拂宁的官船刚一靠岸,血影卫便拥护着那内官上前,众人这才觑了眼官船,心下便明了,连忙又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几丈远。
本朝能一人手握兵权,职守边疆的大将军便只有翟万山大将军,那是真真正正的手握重兵,翟家军的威名便是远在京里的百姓都有耳闻,若是翟家的船只,那也难怪有如此声响了。
拂宁望了眼与福建不同风情的通州,颇有些新奇。
身后的岁心看了眼不远处的人,上前一步说道:“小姐,看着像宫里的人”
“叫翟家军在驿站休息几日再回去吧”
岁心急道:“小姐不如叫他们留下来暗中保护”
拂宁瞪了她一眼,“说的什么混话,往后这种话烂在肚子里,京里那些妖魔鬼怪正愁找不到打压翟家的实证”
二人正说话间,已是有人走上前了,眼看翟家军有人拦在中间,拂宁连忙道:“想来是血影卫大人”
翟家的护卫这才收住刀口,默默地退到了两边。
岁心警惕地望着那笑眯眯的白面男子,没由来地一阵恶寒,只觉得阴气森森的,不免打了个寒颤。
曹喜打量了眼拂宁,看也不看周遭的翟家军,上前掏出一块令牌,笑呵呵地说道:“杂家是来接翟小姐的,今日天色已晚,到官驿歇一夜,明日再进京吧”
曹喜觉得翟家小姐比徐家小姐来的聪明。所有人都瞧得出他像公公,可这翟小姐要不就是聪明,要不就是傻过头真瞧不出来。这才见面,一句大人怎么都比公公听的舒坦,毕竟他现下穿的又不是监服。
拂宁屈膝一礼,“是我眼拙了,倒喊错人了”
岁心接过令牌看了一眼又递还给曹喜,牌子上面刻着内廷二字,是真是假她看不明白,可普天之下没人敢冒大不韪伪造内廷的牌子。
曹喜妥当地将令牌放进胸前,退后一步让出道来,“不妨事,杂家也有幸听上一句大人,翟小姐这就上马车吧”
曹喜的声音又尖又细,听的拂宁耳朵很是不适。
通州府,官驿。
岁心将手中配剑挂起,手里接过拂宁递来的茶杯,仰头一口喝下,气道:“小姐,血影卫那群人,活像茅坑里石头,又臭又硬,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谁让你去套他们的话,血影卫是天子卫,你没碰一身钉子回来我都要谢谢他们手下留情”
岁心瞥了瞥嘴,奇道:“小姐,那这么说曹公公是皇上的人了?”
拂宁撑着下颚,摇了摇头,“不对”
岁心不解,“血影卫是天子卫,那能遣派血影卫的不是只有皇上么”
拂宁却不回答她,把手放在嘴巴上打了好几个哈欠,起身扭了扭脖子,道:“夜深了,我困了”
岁心忙上前替拂宁解下衣裳,又拧了帕子来,待服侍拂宁上了床也忘了方才的话头。
等岁心出去后,拂宁这才睁着眼望着床顶,懿旨是太皇太后下的,没道理皇上的人来接她啊,这曹公公,多半是太皇太后的人吧。
紫金雕花鼎里,青烟袅袅,淡淡的迦南香散发在空旷大殿的每一处角落。
锦屏后坐着两道身影,宫女静静地侍立在两侧,屋子里静的只剩下推杯换盏的细微声音。
太皇太后已是两鬓斑白,面有细纹,“翟家的姑娘到通州了”
年轻的皇帝眼里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厌烦,“孙儿听说了”
他后宫的女人很少,也难怪朝堂上那些自诩忠臣的顽固们日日上奏,比他这个皇帝还关心他的后宫。
这后宫里的女人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颗棋子,是他和朝臣之间博弈的棋子,和朝堂上的风云诡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想起皇父从前在尚书房和他说的话,他说作为皇帝,不能有喜恶,就像一碗水,要端平,不然哪一方倾斜了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时候他觉得,朝堂上的事他可以没有喜恶,可难道连枕边人他都无法选择么,那他还做什么皇帝。
当时皇父只是笑,“后宫亦是朝堂,你若喜欢一个人,朝臣就会看到她背后的人,这宫里,谁都不是独善其身的”
如今他才明白皇父的话,他的后宫从来不是他能决定的,每一颗棋子他不仅不能放弃,还要让她们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包括如今来的这一位,他也没有选择,只能听从。
太皇太后看了眼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子,略一顿道:“徐家那孩子你要是不喜欢便指给宗室子弟吧,到底和咱们还沾着亲,只是翟拂宁,你必须给位分,沈辅年事已高,朝中以严明为首的官员虎视眈眈,你要想坐稳这个位置,那便要稳住翟万山和徐青城”
“是,孙儿明白”在位九年,他早就不是当初在尚书房天真地和皇父辩解的年幼皇子了。
太皇太后伸了伸手想摸一摸景乐帝这些日子消瘦了的脸颊,可目光在触及那一片明黄时还是垂下了手,“皇帝也要注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