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张采薇在熹微晨光中醒来。睁开眼见自己抱着苏景的胳膊,面上有些窘迫。
苏景见她醒来,也不再装睡。她昨日里杀了人,想来是第一次手染鲜血,晚上做了噩梦,他见她睡得不好,就过来看了看她,谁知她竟然拉住他的手不放,他索性就在她身边躺下了。
苏景坐起身来,昨日里又添了新伤,他此时脸色有些发白。
“你可好些了?”
张采薇听他如此问,有些愕然。
“我并未受伤,苏三哥不必担心。”
“我知你未受伤,我是问,你心里可还介怀杀人的事?”
张采薇听他提起她杀人之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点了点头。
“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当时情景,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你不过是自救而已。况且他们做杀手的,你不杀他,他往后还会杀更多的人。你如今杀了他,或许是救了更多的人。”
张采薇知道他是宽慰她,跟着嗯了一声,望了望洞外那两个黑衣人的方向,悠悠的问道:“苏三哥,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苏景听他此问,不由一愣。
“我第一次杀人时是十五岁,可比你现在狼狈多了。”
“陵城中人都以为我十三岁就离家出走入了军中,其实并不是。”
“我当时与我二哥打了一架,他功夫不如我,被我伤了胳膊,我爹收拾了我一顿。我心中不服,就跑出了家门,见码头上有商船,便偷偷溜上船躲了起来,本来想急一下我爹,谁知道一不小心睡着了,等我一觉醒来,船已经不知到了何处。那船主放我下了船,也不管我,我身无分文,本来想一路打听着走回陵城去,却遇见了人贩子。他们绑了我一路向北,许是因为我外貌并不好看,加之年纪也不小了,卖了几次也没有卖出去。最后将我卖给了一个私盐贩子。那私盐贩子见我有一把力气,就将我带进了山中的一处私矿。那矿中还有许多和我一样被拐卖来的人,有男有女,有些还是孩子。我们被铁链锁住了脚连在一起,被工头押送着每日挖矿,稍微慢一点那工头的皮鞭就会抽过来。干的是不要命的活,每日的吃食却只是稀粥野菜,很多人挺不住的就死掉了。我在那矿上干了两年,生不如死,活得像狗一般,直到三皇子查私盐的案子,找到了我们。那工头当时得了消息已经逃进了山里,三皇子手下查封了盐矿,并不打算去追。我一时义气,向士兵要了把刀就钻进了山里。我在山里追了他三天三夜才在一片溪流中宰了他,杀了他之后我躺在一片溪水里,想起那些随意被扔在山中被野兽啃噬的身体,心中只觉得无比安心。”
张采薇听他说的轻松,可是她心里明白,其中种种艰险,必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想起他经历了这种种如今也能坦然面对,自己那点事也不算什么了,心中已然释然。
两人说着话,不觉太阳已升至树梢。张采薇看了看苏景身上伤口,正欲开口说叫他先休息,却听到悬崖上隐隐传来呼喊之声。张采薇与苏景对视一眼,都起身朝那石壁走去。
待到了石壁下,却见那绳索上爬下来一个身穿捕快公服的人。他手脚甚快,一边向下滑一边探头朝山谷中喊话。
“老大,老大,你还活着吗?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杀手,居然以多欺少,还袭击手无寸铁的无知妇孺,待小爷下来收拾你们。”一边说着已是到了石壁下。
“你说谁是无知妇孺?”
那人一听是自家老大的声音,忙向这边望来。见苏景被一个清秀姑娘扶着,正走过来,眼睛一亮。
“老大,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在外面发现了八具尸体了,又到处找不到你,可把我担心死了。今早发现了这悬崖上的绳索,料定是那杀手下来追杀你,我就急忙下来了。你说我是不是料事如神?”那人说着,也不顾苏景身上有伤,就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几掌,苏景疼的龇牙咧嘴,惹得一旁的张采薇怒目而视。
那人好像这才发现了张采薇,干咳一声装腔作势道:“这位想必就是张小姐了,看来这几日是你照顾我家老大了,大恩不言谢,不如就叫我家老大以身相许如何?张小姐你莫要嫌弃,我家老大虽然不如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是我家老大他有钱啊。。。”话未说完,就见苏景一记眼刀丢来,连忙闭了嘴。
张采薇见她吃瘪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
苏景也不管他,取了他腰间的信号筒,一拉引线,一束闪亮烟火冲天而起,在山谷上方爆开。他如今伤势颇重,张采薇又是个姑娘家,单这几根绳索想上去怕是有些困难,必须要工具才成。
那人也不管苏景如何,只拉着张采薇絮絮叨叨推销他家老大。
“我看张小姐面目清秀,淡定从容,想必不似陵城中的那些目光短浅的肤浅女子。我家老大虽然面容冷峻了些,但其实内心非常温柔,平日里街尾那些流浪的猫猫狗狗都是我家老大在喂。还有我家老大他很专一,他平日里只吃街口齐大娘家的烧鸡,别人家的烧鸡他是碰都不肯碰的,你要是嫁给我家老大,我保证他绝不会看别家姑娘一眼。而且他真的很有钱,跟你说。。。”
苏景耳听得许术越说越离谱,拾起地上一块石头就丢了过去,许术看也不看,伸手接住,正欲拉了张采薇继续讲,却见那边苏景捡起了地上之前黑衣人丢的长刀,连忙闭了嘴。
张采薇见他虽然口没遮拦,但说话甚是有趣,就问道:“不知这位官爷怎么称呼?”
许术哦了一声,想起来说了半天还没介绍自己。
“我叫许术,应该长你两岁,你叫我许大哥就行。”
张采薇微微一笑道,“我叫苏三哥三哥,叫你许大哥,不知苏三哥会不会觉得你占了他便宜呢?”
许术笑容一顿,尴尬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额,你还是叫我许哥吧,叫大哥有几分显老,还是叫许哥显得亲近。”
张采薇一笑,也不扭捏:“看样子许哥与苏三哥很是熟稔啦?”
许术听她一问又来了劲,“那是,我跟我老大那是过命的交情!想当年在北疆的时候,我们兄弟二人的名头那叫一个响亮,那帮梁国贼子一听我们兄弟的名号就吓得落荒而逃。边关的那些姑娘们听说我们进城都在路边夹道欢迎。想当年那真是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啊!”说着又是摸了摸他那不存在的胡子,一副怀恋的模样。
原来他二人竟是军中的伙伴,难怪这般默契。
看这许术此时虽然与她漫天胡扯,但他初下来时见到苏景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看见了的。他此时虽然眉飞色舞的说着话,但他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片,胡子拉杂,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手背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想来是在树林中被荆棘划伤。看他这样子,必定是在山中搜索了数日不曾休息了。想到此处,张采薇心中也有几分感动。
张采薇这边正自沉思,却见到那边石壁下又下来两个人,他们都是身穿灰衣,衣服后绣了个大大的苏字,想必是苏家武馆的人。
其中一人与苏景眉眼间很是有几分神似,下到谷中,就直奔苏景而去,苏景见了来人,却是神情一僵。
那人上下打量了几遍苏景才长舒了一口气。
“三弟没事就好,爹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苏景只是淡淡一笑,“我无碍,多谢二哥担心,也劳爹娘费心了。”却是不着痕迹的推开了那人的手。
原来是苏家二公子!
这次苏家下来的人给他们带了简单的吃食,他们就着凉水吃了一些,因为几日未进食,也不敢多吃。
那边苏家的人和许术已经装好了绳索和套具,招呼了一声,苏景对她点头一笑:“采薇不必害怕,待会只要绑好那套具就行,上面自有人拉我们上去。”
张采薇望着他的眼,想起当初坠崖时他将她的头按在他怀里说的话,不禁展颜一笑。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