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嵩说半夜已经把陈岩的亲笔信给送出去了,大家都议论纷纷,十分不满。那范晖更是忿恨难平:
“林大人!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说陈将军写了委任信,又不公布于众;委任的王潮,又与陈将军是非亲非故,你觉得大家相信你吗!”范晖有些怒色道。
“话是陈将军亲口相告,信为陈将军亲笔书写。不公布于众,陈将军应是怕乱了军心,至于为何委任王潮来接管,我也不得而知。总之,信是密封的,信上内容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林嵩解释道。
“哼!信件乃死物,墨迹乃人为,不是不可以伪造的……”那提议的将士忿忿道。
“我林嵩为人处世,向来清正公道,糊弄作假这种事,我做不出。”林嵩愤怒道。
“那你总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你说的话啊!”那将士继续发难。
“陈将军向来勤政,为文批示,数不不胜数,他的笔迹苍遒有力,风格迥异,向来大家都见过,更辨识得清,待王潮拿陈将军的亲笔信来,大家过目过目,便知真假。”林嵩道。
“林大人,你空口无凭,又捏造事实,谁人信你!”那提议将士恼羞成怒。
“对啊,林大人,你不能说这样毫无根据的话。”
“哎,林大人,延晦对军政不了解履历不深,范将军本就可以接管军政之事,陈将军怎么会舍近求远呢。”
众人议论纷纷,陷入林嵩于尴尬境地。在众人之中,唯独陈延晦觉得林嵩的话可信,主要是因为他常听父亲赞赏王潮,赏识王潮勤政爱民,治理有方。如果让王潮来接管福建军政,陈延晦也非常乐意接受,毕竟是父亲遗愿,自己和王潮也有书信交流,了解王潮的实力。
“林大人所言,信与不信,大家都举手表决吧。同意王潮接管的,举手。”那个提议将士说道。
在场只有林嵩和林嵩的同僚王孟以及一名卫士,举了手。陈延晦看了看众人,和林嵩对视了一眼后,也缓缓举起手来,总计只有四人举手。
看到陈延晦举手,范晖那一派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原本以为陈延晦会自顾自己,不曾想他竟然支持王潮。众人窃窃私语,就连房外围观的侍从、丫鬟们看到这一幕,也交头接耳,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林嵩见到陈延晦举手,内心里充满了赞赏和慰藉。所谓虎父无犬子,陈岩作为一代人杰,胸怀高远,仁政爱民,大公无私,而陈延晦虽还青涩,但也沿袭了陈岩的心胸,在大是大非面前,心胸开阔,果敢勇为。
“同意让范将军接管的,举手。”
顿时,被范晖收买的将士以及部将们,各个都纷纷举手起来,人多势众。甚至连范晖自己都不避嫌,也亲自举手起来。看到大家都看着他,他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来,表示自己不参与表决。
陈岩身后事,竟然就这样定了下来。观察使府中没有再出现反对声音,林嵩知道这个表决他已无力对抗,只有默默接受。
福州城内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范晖接管大权的结果,虽然也都听闻了陈岩亲笔信交接王潮的本意,但都认为这是小道消息,交耳说说,不足为信。只是陈延晦举手表决的事,被范晖一方大肆宣扬,范晖是想借这件事,来立陈延晦的反面典型,让福州百姓们都认为陈延晦不顾家族声望和地位,借外人的评论,让外人对陈延晦拱手让权他人的做法予以指责。
事实上,福州的百姓们反倒觉得陈延晦做事识大体顾大局,年纪虽不算大,但是品德高尚,敢于禅让给有才有德的人继位,这是一种优良的品质,街头巷尾之间,并未有太多负面的评论,都纷纷认同陈延晦的做法。
范晖,得到了众将士的表决力荐,顺理成章地拿到了福建军政大权,只是还缺一个真正的授权,一个来自朝廷对他的授权,但是,朝廷无能,他也不屑于这个授权,于是,他自称福建观察使留后,名正言顺地控制了陈岩原有的统治范围。
一个日夜,福州政事就风云变幻,在唐末的时代,一州一将取胜败,一日一夜变黑白,是常有的事。
侯伦和陆氏,以及陈延晦等,均被劝离了观察使的府邸,陈延晦与族人一起居住福州东路,侯伦则回到福清县万安乡老家谋生,陆氏也跟从了侯伦而去。
林嵩因陈岩离世,不再受范晖重用,他奏请提前退休,回乡过隐居生活。临行之时,他的同僚王孟也欲告退回乡,两人惺惺相惜。王孟,是汀州天台山人士,与林嵩一样与范晖政见不合,因他也赞同王潮入主福州,所以同样不被范晖所器重。
走出福州城南的利涉门,林嵩和王孟,携带家人,共同踏上了安泰桥,安泰桥下是一条清澈的溪河,河岸边有鹤鹭在觅食,清澈的河水,隐约映着碧蓝天空的小半轮新月,安泰桥旁有一个凉亭,凉亭边上花草成荫,有一个钓具插在凉亭边上树丛边,线还在水里,却没有鱼儿上钩。
“林大人,你看这钓翁把钓具置于一边,人却不知影踪,怎么会有鱼上钩呢!”王孟站在亭子边,笑着和林嵩说道。
王孟的话,有些借景抒情,统帅如果不用好兵将士臣,治世理政无异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范晖无视林嵩、王孟这样的清正廉洁的官员,怎么会有政绩呢。
“都告退仕途了,不要叫我林大人了。直呼名字吧,我也不称你王大人了,你要隐居回乡,那就是处士了,叫你王处士吧。”林嵩说道。
“好吧。那我也叫你林处士好了!”王孟深深作揖行礼道。“你比我年长,德高望重,此行临别,不知何时再见,请收我一拜。”
“快快起身,我受之有愧。”林嵩扶起王孟,内心却心潮澎湃。
“王处士,你本应识时务顺大局,投靠范晖啊,为何和我一样举手选王潮了呢!”林嵩说道。
“林处士,那你为何不‘识时务顺大局’呢?”王孟笑道。
“这……”林嵩一时无语。
“呵呵呵,你我皆是性情中人,廉洁奉公、正直为民,赤诚忠心,怎奈现如今,朝廷宦官专权,各地枭雄割据,内外交困民不聊生,难得有陈将军这样好统领,却又英年早逝,范晖刚愎自用,选他会害了百姓……”王孟叹气道。
“现如今,世道中落,格局变化,我们所能做的,也已尽力了。”林嵩说道。“只是拿送信的陈度,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想起送信的陈度,心有纠结,他不知道这送出去的信,是否能落在王潮手里,也不知道,王潮如果收到信后,后续会如何处理。
“那送信的陈度今天已达泉州了吧!”王孟问道。
“应该到达泉州了。不知道密信能否交到王潮手里。”林嵩不无担心道。
“那以后陈度要怎么办呢?”王孟问道。
“我已和陈度交代稳妥了。如福州有变故,他自行定夺自己的后路吧。”林嵩说道。
“哦。那好。只不过,王潮若收到信了,奉信来福州,那是又遇到范晖,岂不是要……”王孟欲言又止。
“唉!”林嵩叹了一口气,看着清澈的溪河,站在亭台上,扫视了一下福州城的街道、商铺酒肆、菜市摊贩,这一切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安稳局面,恐会遭遇不测之变。
“百姓福祉,需能人承之。我大唐自古有贞观之治、永徽之治,唐高宗拓版图兴大业,百姓福安社稷振兴,群贤齐心,共创盛世,那是何等威武。”林嵩说这里心情激动,可又话锋直落,“只是能人常命运波折,像陈将军这样,唉!令人惋惜。你我现在,都是平庸的无名之辈,社稷大事,也无从挂心了,安于退隐,也只能是于心里,为百姓祈福求安了。”
“是啊,林处士所言极是!那,就此道别吧,请林处士和家人,多珍重!”王孟拱手道。
“王处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家徒四壁,也无贵重礼赠,送你一首诗吧!”林嵩说道。
“那是甚好!那是甚好啊!”王孟笑道。
林嵩唤家人拿起笔墨,就着亭台中央的桌子,亲手写了一篇《赠天台王处士》,送给了王孟。
“深隐天台不记秋,琴台长别一何愁。
茶烟岩外云初起,新月潭心钓未收。
映宇异花丛发好,穿松孤鹤一声幽。
赤城不掩高宗梦,宁久悬冠枕瀑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