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呢?”
“去把郡主给我请过来!”
“别来烦我,这种小事应该去问阿江!”
这是韩崇这两日来反复说得最多的话语。妹妹阿江才刚刚离开,他便开始觉得诸事不顺,就像一架精密的机器少了某个关键的部件,虽然看上去并不起眼,却瘫痪了所有功能。
阿江在时,白鹭城便如同一辆高效运转的战车,官员和仆人们各司其职,政务和杂役各有归属,一切井然有序。
他每日发号施令,威风凛凛,却不知道每个可供选择的意见背后,还蕴藏着极大的智慧和辛劳。他觉得当家就像挑选苹果一样容易,喜欢酸的就挑青色的,喜欢甜的就选红色的,至于苹果从何而来,并不需要他来考虑。要是碰上难以决断之事,还有妹妹这个好帮手替他拿主意。
可是,阿江走了,城主的职责突然撕下了光鲜的伪装,不但诸事琐碎如麻,而且常常模棱两可。
他不得不亲自决定食材、衣料、柴薪、生铁和各种工具的采购,不得不亲自决定人员的补充、调配、排班和休假,不得不亲自决定钱粮的收取、支出、转借和划拨。虽然这些工作都由专人负责,可他并不像父亲那样信任他们,而是把决定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当然,在此之前,这些小事都是由阿江负责的。
不知道阿江她还好吗?每当仆人回报郡主已经不在城堡里了,他都会如此挂念。她究竟走的哪条路?白岳大道吗?听说那里并不安全,常有盗贼出没。可乡间小路就安全吗?不是同样危险重重?那个自称先生的老家伙能否保护她周全?要是她能听我的话,光明正大地打出白鹭城的旗号,再带上一百名卫兵,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可是。。。。。。他想到了白鹭城捉襟见肘的兵力,原来这番决定都是为我在考虑呀!他终于理解了妹妹的良苦用心。
阿江虽然小他两岁,可性格却十分稳重老练,思虑深远,富有主见。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当哥哥的感觉,反而常常受到妹妹的保护,受益良多。当他闯祸时,阿江会替他掩饰;当他难过时,阿江会安慰他;当他无助时,阿江总能拿出办法,替他解决问题。
有一次,他趁父亲不在,偷偷拿了御赐的披风和宝剑,兴高采烈地独自骑马外出游玩。可意外却悄然降临,他不幸被一伙来路不明的山贼所俘虏。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阿江率领着一十七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出现了。身为贵族,本来绝无跟贼人协商妥协的道理,可阿江为了哥哥的安全着想,还是决定支付赎金,用不流血的方式解决了那次危机。那一年,阿江十一岁。
对他而言,与其说阿江是需要他疼爱和照顾的妹妹,不如说是肩负母亲责任的姐姐更为准确。
“阿江呢?”当高灿走进房间时,他又如此问道。
“公子,你没事吧?是不是生病了?你知道吗,这同样的问题你已经来来回回问过几十遍啦!你不嫌烦,我还觉得累呢!”
“她真的走了吗?可我觉得城堡里到处都是她的身影!”
“千真万确!她已经离开两天了。你要是想念郡主的话,大可以给她写封信,让她尽早回来不就行了吗?”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那就好啦!”
“难道郡主这次出门,是另有目的吗?是不是那件事情败露了?”
“那倒不是。不过阿江并没有去兰滨城。”
“什么?那去了哪里?”
“别问啦!还有,阿江的事你不要多嘴,知道吗?”
“是!”高灿认真地应道。过了一会儿,他见主人闷不吭声,便将话题转向别处。“公子,那个关在牢房里的娘们应该如何处置呢?是放是留,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
“什么娘。。。。。。你该死!我有教过你这样称呼女士的吗?”
“对不起!我说的是那位妇人。。。。。。妇人!”
“哪位妇人?”
“就是前两天,从天梯山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你忘了吗?”
“哦!既然是你安排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公子,她不是我的人!”高灿强调道。
“你说什么?那个妇人果真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吗?”
“不,只有那只箭才是!”
“我以为一切都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呢!我还想称赞你来着!出场的演员十分自然,表演也很到位,整个过程滴水不漏。怎么会。。。。。。这也太过巧合了吧!”韩崇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过,她的出现倒是帮了我们大忙,还是给她点赏赐,放了吧!”他想了想,又说道:“等等!你去把人带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过了一刻钟,高灿把人带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韩崇例行公事地问道。
“回大人,小人名叫阿卫,是青秀谷的河泉村人。”她低着头,羞羞答答地回答道。她的声音不像初见时那般颤抖,吐字也十分清晰。
“抬起头来!”
她仍旧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脸颊明显刚刚清洗过。她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干练的短发,身材结实挺拔,却长了一张柔弱的瓜子脸。她的皮肤如锈蚀的铜铃一般,双颊和额头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纹,一看就是过惯了苦日子。可是,当庞严再次仔细打量时,却发现她的五官长得十分标志。一双水灵的细眼,眼角微微上扬,露出少许狐媚之色;鼻梁精致而尖挺,展现出倔强的品性;双唇鲜红如火,牙齿洁白整齐,给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真诚之感。
庞严咽了咽口水,用爽朗的声音说道:“阿卫!我是白鹭城的代理城主,如果你有什么不幸,尽管跟我说好啦,我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大人。。。。。。”阿卫欲言又止,好像有满腹哀怨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我面前不必拘谨,有什么话,你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好吗?”
“大人,我。。。。。。”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求大人一定要收留我!我求您啦!”说完,她扑通跪倒,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你先别急着哭呀!等我听完了你的故事,自然会有定夺。”
“不!大人,请您一定要把我留下来!我。。。。。。我已经无处可去啦!”她背过脸去,用污浊的衣袖轻抚脸颊。
韩崇觉得这个动作很像阿江,一时心软,心中又充满好奇,便满口答应下来。“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阿卫停止哭泣,脸上浮现出一片单纯的喜悦之色。她先从自己的身世讲起。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家里有父母双亲和两个哥哥。虽然日子紧巴巴的,可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总算过得去。在她十三岁那年,大哥去了灵修会,此后杳无音信。两年后,二哥背着家人投奔了山里的贼寇,从此下落不明。经此打击,父母一病不起,家里的田地再也无人照料,生活变得难以为继。为了生计,她不得不前往村子附近的白河城,干起了贴身女仆的工作。
刚开始,一切都十分顺利,主人家待她很和善,报酬也相当可观。她把家里的田地变卖了补贴家用,又用挣来的钱给父母看病,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了。可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城主的三儿子王雄爵士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她的房间,并将她粗鲁地强暴。在此后的日子里,王雄爵士更是将她当成了泄欲的工具,不仅亲自上阵,还经常指使手下的侍从和家丁轮番蹂躏,让她受尽了屈辱。当王家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便无情地将她扫地出门。
“真可耻!”韩崇激动地叫嚷道。“王家还自称是名门望族。呸!我看他们就是一群无耻的败类!”
高灿赶紧过来打圆场。“公子别生气!所谓贵族之家,家大业大,免不了出几个不像话的家伙,何必大惊小怪呢!就算贵为王室贵胄,也不时会发生叔嫂通奸、兄弟相残的丑闻!再说了,王雄那家伙向来不知检点,年纪轻轻便遭了天谴,患了隐疾,早已一命呜呼了。”
“要是他还活着,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阿卫倒是一脸平静,仿佛说的都是发生在别人家里的事。她待韩崇消了气,才继续此前的讲述。
她回到家后,生活再无着落,一家人不得不靠街坊邻里的接济勉强度日。可她毕竟是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却整天挺着个大肚子,难免引来周围人的非议。谣言越传越凶,越传越龌龊,就算心肠再好的人,也不愿再和他们来往。没过多久,父母就在贫病交加中双双死去。如果不是一位有道修士碰巧路过,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也将命丧黄泉。她把儿子生下来后,便交给了那名修士抚养,她自己则只身前往山野,寻找失踪多年的二哥去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如此经年累月的寻觅,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好在一路上都有一个坚强的身影陪伴左右,虽然没能找到二哥,可她却收获了一段美好的姻缘。在一个长满红杉树的山林里,在狡黠的月光下,在一眼清甜的甘泉池边,在同伴们的祝福声中,她和她的男人阿健成了亲。
可是,美好易逝,不幸却像纠缠不清的影子,始终紧紧跟随。就在小两口红红火火地过日子时,一伙凶恶的匪徒突然袭击了他们的山寨。为首的是一名独眼巨汉,他手持两把铁锤,横冲直闯,将整个寨子搅了个天翻地覆。她亲眼看着阿健被那人砸碎了头颅,鲜血和脑浆飞溅一地。惨烈的景象让她心胆俱裂,立时昏了过去。当她醒来时,自己已成了那伙凶徒的战利品。她不幸再次沦为了魔鬼的玩物。
时间又过了一年。其间,她除了供贼人头目淫乐外,小到清洗衣物、餐具、粪桶,大到打扫茅屋,修制武器,筑墙围篱,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过。此外,他们还逼着她一同劫掠村庄,逼着她杀人放火,甚至逼她吃烤熟的人肉。非人的折磨让她领悟到,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死。
为了自由,她决定奋不顾身,放手一搏。趁每次下山打水之际,她牢牢记下了每个岗哨的位置、人数以及换岗时间;趁每次外出打劫,偷偷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终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提一支锋利的硬竹枪和一点点干粮,便悄无声息地踏上了逃亡之路。
或许是她平时逆来顺受,让敌人放松了警惕;或许是她谨小慎微,没有露出马脚;或许是单纯的走运而已。总之,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顺利逃出了贼营。
离开险地后,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步伐就像虎口脱险的山羊一般轻盈。仅用了两天时间,她便从山高林密的蝴蝶山一路逃到了平缓的丘陵地带。
可敌人最终还是追了上来。他们一行几十人,快马弯弓,搜山检林,甚至放出猎犬,就连最不起眼的山洞都不肯放过。有好几次,她都与他们擦肩而过,如果不是天神保佑的话,纵使有九条命,她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这样,她一路连滚带爬地闯入天梯山,遇上了韩崇打猎的队伍。
阿卫讲述完自己的遭遇后,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妩媚之姿不禁让人心生怜悯。
“真是个可怜的人啊!你到掌管园艺的牛师傅那里去吧。过去的阴霾终将会散去,你好好活下去吧!”
“多谢大人!”
韩崇用过午饭,便回到房间睡午觉。
在迷蒙的梦境里,他遇上了一位穿白裙的少女,她骑在马上,一路向北而去。
“阿江!”他边喊边追了上去。
“谁是阿江?”少女笑语盈盈地回过头来。
他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那是阿卫。
忽而天塌地陷,四周漆黑一片,远处的山寨传来一丝阴柔的火光。他慢慢靠了过去,发现一伙山贼正在奸淫一名黑裙少女。
“阿卫!”他大喝一声,立刻拔出佩剑将贼人尽数砍倒,然后上前扶起那名少女。
只见她满眼泪水,衣不蔽体,浑身血迹。她惊恐万状地哭喊道:“哥哥,谁是阿卫?”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究竟是阿江,还是阿卫?”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韩崇惊醒。他轻轻应了一声,随后老管家崔士基领着一名工匠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新年伊始,他曾派人前往王都寻找技艺精湛的工匠,准备着手白鹭城的装修改造工程。可是,他的闲情逸致却遭到了妹妹的强烈反对,计划也不得不搁置下来。如今没了阿江的掣肘,他终于等到了一尝夙愿的机会。
“得见大人尊面,小人不胜诚惶诚恐!”工匠流利地说着敬语。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金锤’吗?”
“大人有所不知!‘千金锤’是我们行会的名称,只有会长一人有资格称呼这个名号。小人名叫罗百豪。”
“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人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过人之处不敢说,手艺倒是有口皆碑的。”
“你觉得我们白鹭城的装饰怎么样?”
“装饰虽是表面文章,却最能体现主人的内在品格。”
“有意思!说来听听!”
“这座城堡的造型端庄稳重,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室内装饰多以自然的色调和简洁的材料为主,注重实用,这说明白鹭大人是一位正直严明而又节俭务实的人。”
“如果我偏不喜欢这样的风格,岂不是失去了那些美好的品格吗?”韩崇厉声问道。
“大人,人们常说,食有五味,玉有五德。如果人人都具有相同的气质和品格,那我们跟森林里的树木又有什么分别呢?纵使是树木,也有高矮粗细之分,各得其用,更何况是人呢!”
“说得好!”
“就拿装饰风格来说吧!王者君临天下,唯我独尊,只有最大气、最明亮、最华丽和最繁复的装饰才能与之匹配。诸侯镇守一方,威仪赫赫,奢华气派的装饰最能体现其身份的尊贵。教会执掌圣事,高高在上,所以圣堂的装饰多追求奇异、夸张、空灵和贞洁的效果。再以个人为例,正直之人喜欢厚重的质感,高洁之人喜欢本色的呈现,浪漫之人喜欢缤纷的色彩,虔诚之人喜欢单调的重复。”
“嗯,有道理!”
“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嘛。。。。。。”他想了想,然后夸下海口:“我喜欢前所未有的风格!”
“前所未有的风格?”
“不错!你回去自己琢磨吧!等你有了想法再来见我。现在下去吧!”
整个下午,韩崇都在房间里思考着自己提出来的问题——究竟什么才是前所未有的风格呢?他原是一时兴起,脱口而出,可随着思考的深入,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变得愈加难以回答。虽然肯定的答案一个个呈上前来,写满了整整两页白纸,可他思来想去,又觉得所有的答案都像浮云一样,似是而非,变幻无常。黄昏来临,暮色四合,他仍然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阿灿!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望着匆匆前来的高灿,怅然若失地说。
“公子,你说的什么鬼话?晚餐都已经准备好了,赶紧跟我走吧!”
“我让你去办的事怎么样啦?”
“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高灿拍着胸口打包票道。“你放心,这回找来的都是姿色纯良的良家少女,保证和你的口味!”
“世上就属你最了解我啦!”韩崇脸上露出一丝窃喜。“这事一定要保密,知道吗!”
“是!”
“我没什么胃口了,让仆人准备些点心和麦酒,端到我的房里来。”
过了一会儿,高灿亲自端来了一碟奶油饼干,一碟梨花酥和一瓶掺了柠檬汁的麦酒。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三名衣着朴实的农家少女,年纪看上去比韩崇略大一些。她们低着头站成一排,紧张和羞涩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韩崇就像一头饥饿的野狼,双眼迸射出欲望的火焰,狠狠烧向三名少女的脸庞、双胸、腰部和腿根。他虽然还没有正式娶亲,却并非毫无经验的童男。平时借着外出打猎的机会,他曾在领地里惹过不少风流债。只是,如此明目张胆地招选侍寝之女入城,对他来说尚属首次。反正现在是他说了算,偶尔的放纵根本无伤大雅。他留下其中一名中意的少女,把其他两名都遣散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韩崇给少女倒了一杯麦酒。
“小人。。。。。。知道。”少女有些踌躇地接过酒杯。
“胡说!把酒喝了!”
少女乖乖听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猛然把烈酒灌入口中。
“现在知道了吗?”
“不。。。。。。不知道!”
“错啦!再喝!”
少女只好再喝一杯,脸上渐渐燃起了绯红色的酒气。
“我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
“又错!再喝!”
一连三杯下去,少女已是晕晕乎乎,醉眼朦胧。她无所适从地斜靠在床边,眼里泛起了阵阵泪花。
韩崇乐在其中,喝了好些麦酒,这才兴匆匆地将少女抱上床铺。直到后半夜,他才让少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