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紧赶,来到岐县城外时,已近黄昏,冰冷的积雪和呼啸的寒风,让毒伤初愈,气血仍略有不畅的落雨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落雨晴在城外安置好马匹,略微乔装一番,便急急地进入了岐县县城。入城查探一番后,落雨晴选了一处距府衙不远的客栈投宿,吃了一些暖食,向店小二询问了一些情况后,落雨晴便早早入房歇息了。
是夜,三更时刻,皎洁的月光挥洒在同样洁白的雪地上,白天也少有人出门的城中更是难觅人影。落雨晴悄悄地来到府衙院外稍微偏僻的一处墙边,正在准备跃过墙头时,一声熟悉的鸦鸣划破寒夜,传入了落雨晴耳中,落雨晴循声望去,不远处一株老树上隐隐有个身影飘然而落。落雨晴飞快地跑了过去,月光下那是一个伟岸而又略显苍老的身影,落雨晴兴奋地悄声喊道:“独孤伯伯。”
独孤云道:“傻丫头,你是要孤身犯险闯死牢吗?”
落雨晴道:“独孤伯伯怎么知道我来了?”
独孤云道:“你不辞而别后,孤月堂主就马上派人过来通知了我,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脾气,早就守在这里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或许孤月堂主也到了呢。”
落雨晴跟着独孤云来到城中他们的据点,离恶孤月等人正在边谈边等他们,落雨晴见他们都在,心中甚是高兴。
独孤云道:“这岐县县令蔡珪是豫州都统王伯遇的人,他们都是当今权臣窦魁委派下来的,如今窦魁四面楚歌,被全国讨伐,而王伯遇蔡珪他们虽早就招兵买马,积蓄了相当的实力,却对窦魁见死不救。我想他们应是另有打算,若是窦魁失势,就要选择依附如今实力不俗并很有可能接替窦魁掌权的柳景福了,你们也都知道,柳景福这老贼一心想要剿除我们青鹞帮,如今雨裳落在他们手中,他们正好借此讨好柳景福,雨裳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因此被他们甚为重视,不仅有重兵看守,这老县令还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不少武林好手护着,我和离恶兄多次查探,然而投鼠忌器,始终没找到出手的机会。”
孤月道:“想是那豫州都统给他增派了不少好手,他是要以雨裳为饵,引我们入网,好在柳景福那邀功了。”
落雨晴明了情况之后,甚是忧虑,喃喃地道:“这该如何是好?”
离恶安慰道:“我们两个是难有机会,这不是来了你和孤月堂主吗,孤月堂主机智过人,必有解救之策,况且她还带了不少西堂的好手来呢。”
孤月亦道:“强攻不行,我们可智取,雨晴无需太过忧虑,你身体初愈,不宜伤神。”
落雨晴点了点头,孤月又问道:“这岐县府内有多少好手?”
独孤云把这几日探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孤月道:“不知这县令蔡珪是何许人,你们可有探听到他素来和什么人来往?”
独孤云道:“这几日府衙甚是谨慎,除了每日的公事,很少见这县令与人来往,就连他那个平日闲散的儿子,最近极少露面了。”
孤月听罢,沉思不语,独孤云略一沉吟,又道:“那个县令蔡珪我们没打探出什么,不过却无意中得知,他的上司豫州都统王伯遇有个儿子叫王文寻,他乃是竹剑山庄的弟子。”
落雨晴道:“是逸尘寰逸大哥的同门。”
孤月道:“是逸副帮主的弟弟?”
落雨晴道:“正是,父亲派他去血香楼相谈合作之事去了,想来若是商议顺利,他也该快回来了。”
孤月道:“这倒是一条可以尝试的方向,即使不行,有逸尘寰这个好手在,我们也会多一分把握。”
落雨晴道:“那我去淮北寻逸大哥来,他沿路所行留有标记,三日之内我定能将他带来。”
孤月道:“你尚未痊愈,不可太过勉强。”
落雨晴道:“听闻京城局势紧张,若一夕有变,雨裳处境堪忧,我身体已无大碍,稍歇一会后,一早我便动身。”
众人见她坚决,只得依了她,让她先去歇息。
翌日天刚微亮,落雨晴就出了城,寻了马匹,沿路留意着逸尘寰留下的标记,向淮北血香楼而去,路上虽有积雪,天气倒也晴朗,落雨晴马不停蹄,傍晚十分便赶到了血香楼所在的锦安城。在城中查探多时,落雨晴才找到逸尘寰留有标记的一处客栈。落雨晴向店小二描述了逸尘寰的相貌,询问他是否在此投宿。
那店小二听罢,低声道:“姑娘莫非是找他,你没听说吗?”店小二说着一副谨慎的样子看了看四周。
落雨晴迷惑道:“没听说什么,我找的人果然是住在你这吗?”
店小二低声道:“前几日血香楼发生变故,副楼主反叛,把楼主以及楼主的不少亲信杀的杀伤的伤的,听闻危急之刻,是一个外人将受伤的楼主救走,逃出了城外,现在血香楼是以前的副楼主掌管了,他们正四处打探,要把楼主赶尽杀绝呢。得知那个外人是住在我们店的,血香楼的人还来过这里呢,凶神恶煞的在那人的房间翻了半天才离开。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也来找那人,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锦安城,这里可都是血香楼的势力范围啊。”
落雨晴不料还有此变故,担心逸尘寰的安危,急急地辞了店小二,又向城中一老者打听清楚了锦安城四周的地形,便向城西北山区寻去,一路边走边寻找逸尘寰可能留下的标记,却寻到天黑仍是未有线索。落雨晴一日未曾歇息,见此时月色晦暗难辩踪迹,不得已只得在树林中找处地方歇息等待天亮。
夜风凄冷,落雨晴升起一堆篝火,在旁静坐调息。冬日积雪覆盖的山中一片寂静,落雨晴神思清明,响入耳畔的只有枯枝燃烧的声音,这时轻轻的一声“雨晴”突然响在心头,落雨晴心中一惊,睁眼看时,篝火映照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落雨晴兴奋的喊道:“逸大哥。”能在靠近如此近的距离下还不被落雨晴发现,逸尘寰的修为令落雨晴不禁心生佩服。
逸尘寰大步走了过来,问道:“你怎么会寻到这来,凌州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落雨晴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问起逸尘寰此行的经过。逸尘寰道:“你能找到这里,应该也已经听说了,我在血香楼和楼主商议合作之事,不过一日,还未有结果,突然遭逢副楼主反叛,当时在场的楼主亲信不多,却仍是殊死抵抗,我本外人,但也不免牵连其中,受人所托,只得背着中毒的楼主逃了出来,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个中细节我以后再慢慢给你说吧。那楼主中毒甚深,我借着天黑刚才去城中寻些药材,回来的路上看这里有火光,才发现了你。雨裳此时有难,我们也需快些动身,你先跟我去看看那楼主吧。”
落雨晴道:“既然相救,也要救到底才好。”便随着逸尘寰来到了他们藏身的一处山洞,山洞曲折幽深,里面虽有篝火,在外面却也是难以发现,落雨晴抬眼看去,却是一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女子,脸色苍白,闭目躺在篝火旁的地上,落雨晴不禁吃了一惊,心想恶名在外的血香楼楼主竟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子。
逸尘寰似看出了落雨晴心中的疑惑,解释道:“血香楼楼主只是最近才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她父亲在不久前遇害,她是创促间当上楼主的。”说话间那楼主缓缓张开了双眼,身体虽然中了剧毒,双目却仍是清澈明亮,火光下甚是动人,落雨晴亦是心中微微一动。
那楼主缓声问道:“是逸少侠的朋友吗?”
逸尘寰道:“是我朋友落雨晴。”落雨晴拱了拱手应了一声。
楼主望着落雨晴,微微一笑,道:“落姐姐真是漂亮。”
落雨晴道:“楼主才是真漂亮呢。”
楼主道:“我叫冷江月,落姐姐唤我江月吧。”声音甚是微弱。
落雨晴点了点头,道了声唐突,便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知她已毒素攻心,药石罔效,此刻恐怕快要油尽灯枯了,不禁有些悲从心来。
逸尘寰在旁说道:“我又拿了些药,现在煎给你来喝。”
冷江月用力地说道:“不必了,逸少侠,你是知道的,我强撑到现在只因心中一愿未了,才难以咽气。连累你被血香楼追杀,此事已不能再托付于你,如今上天即让落姐姐前来,实在是待我不薄,落姐姐一定要答应我才好。”
落雨晴问道:“不知是何事呢,我能力有限,岂敢随便夸下海口。”
冷江月微微侧了侧头,向放在身旁的一把剑望去,逸尘寰知道她甚是看重那把宝剑,想来是要托付给落雨晴,便替她拿了起来,冷江月看了看剑,又看向了落雨晴,说道:“落姐姐请收下这把剑。”
落雨晴见她满眼祈求的神色,怎能忍心拒绝,只得双手接过宝剑。冷江月又悄声道:“落姐姐,你贴耳来。”逸尘寰想他是要说什么秘密的事,便转身向外走了几步。
落雨晴附耳过去,冷江月细声道:“落姐姐,在我胸前内衣之下缝有一张书信,劳烦落姐姐帮我取下来。”
落雨晴这才明白她有意避开逸尘寰的原因,小心翼翼地取下书信,又连忙帮她整理好衣衫。冷江月见落雨晴面有羞色,微微一笑,缓声道:“把逸少侠唤来吧。”
落雨晴唤来逸尘寰,冷江月面有歉色道:“让逸少侠回避,实在抱歉。”
逸尘寰回道:“何须在意。”
冷江月道:“少侠英雄磊落,是我小家气了。”说着又看向落雨晴道:“托付给落姐姐的剑是我们血香楼楼主的信物蝶香剑,如今的血香楼在起初先祖创立的时候,并不是叫血香楼的,而是叫蝶香楼。”
落雨晴和逸尘寰皆是微微一怔,他们从小就知道血香楼这个有些血腥的组织,想不到它原来的名字竟如此文雅。
冷江月又道:“你们看那剑格处,是否有一蝴蝶形的凹槽,那里本来是镶嵌有东西的,先祖曾用此剑名扬天下,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镶嵌之物不见了,父亲也曾寻找过,只是太过久远,一直没有什么线索。”
落雨晴拿剑看时,果然在剑格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确有几分像是蝴蝶。
冷江月继续说道:“先祖本是一闲野散人,但见苍生苦难,于心难忍,才创立这个组织,本意是要匡扶正义,惩处奸恶,还苍生一个朗朗清世,只是在组织不断扩大,几代传承中,人心难度,楼中之人挟势胡乱作为,血腥太甚,渐渐地民间便改称我们为血香楼了。”冷江月说话间已更显吃力。
落雨晴于心不忍,劝慰道:“冷姐姐还是稍歇一下吧,养些精神再说不迟。”
冷江月那里肯,挣扎着道:“不,若不说出,我死难瞑目。”冷江月已感到意识有些模糊,知道若是闭眼,只怕再难睁开,奋起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了嘴唇,这才强打起了精神,落雨晴无奈,不愿她有遗憾,慢慢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冷江月这才定了定神,缓声道:“等传到父亲当楼主的时候,楼中各派势力已尾大不掉,父亲存先祖之志,在楼中积极寻找正直之士,欲营造自己的势力,清除楼中邪恶,还蝶香楼以初创之名。”
落雨晴听到此处已大概明白冷江月的意思,展开刚才所取出的那封信,果然是一副名单。冷江月道:“这副名单是父亲生前所写,是楼中父亲培养的亲信,这些人怀有和父亲相同的志向,虽大部分在楼中被排挤,地位不高,却也有几个担任要职,有一定权利的。父亲曾嘱咐说若他有难,要我定要清除楼内一众邪恶之徒,为蝶香楼正名,还先祖以清白,如此他才能在黄泉之下,不羞对列祖。父亲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是绝难实现的,是以他才给我留下了这副名单,可惜我……。”说话声已是愈来愈微弱。
落雨晴道:“我已经明白冷姐姐的意思了,你是要我继承这个使命,为蝶香楼清理门户。”
冷江月面露喜色,道:“我知道初次见面,就将如此危险的事托付给落姐姐,实在是不妥,落姐姐只当这是一场梦也好,应了我这个愿,好吗?”
落雨晴望着她欣喜中带着渴望的眼神,甚是感触,说道:“身在江湖,生死旦夕,我本没有资格应你之托,但事亦在人为,我答应你这会成为我一生的一个目标。”
冷江月心中一喜,一口毒血涌出,双眼已渐渐模糊,口中喃喃地道:“谢谢你们让我感受到了这世间……最后的温暖……”声音已是愈来愈低,落雨晴附耳去听,亦是听不到了,再看她时,气若游丝,已难再言。落雨晴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初入江湖,沿路便常见白骨于野,又接连亲身遭遇萍水相逢之人的悲剧,落雨晴思及弟弟此刻仍身陷险境,心中悲愤再难压抑,泪水夺眶而出。逸尘寰在旁默然不语,虽只接触了几日,他亦感受到了冷江月柔弱外表下的那颗坚韧侠义的赤子之心。山洞内跳动的火光也似乎被这可怕的静默感染,慢慢地停了下来。逸尘寰摸了摸冷江月的手,已是冰凉,便劝慰落雨晴道:“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这里安静,就葬在这里吧,以后再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了。”落雨晴这才缓缓松开冷江月,默默地为她打扮了一番。
安葬好冷江月,收拾了一下心情,逸尘寰对落雨晴道:“趁天黑,我们这就走吧,今夜离开血香楼的地界,明早再走大路,路上你把那边的形势再详细说说吧。”
二人辨明方向,凄冷的冬夜,在冰雪覆盖的山林中徐徐而行,落雨晴将那日自和逸尘寰分别后的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说到岐县府衙的重兵严防,忧虑之情溢于言表。逸尘寰听罢安慰道:“雨裳即然对他们还有用处,料应无性命之忧,更何况还有独孤前辈和孤月堂主在,雨裳定不会有事的,你不用太过担忧。”
落雨晴问道:“豫州都统王伯遇的儿子王文寻是你同门,不知你和他关系如何,他为人怎样,可肯助你?”
逸尘寰略一沉吟,回道:“文寻师兄的师父是我二师叔,二师叔下的弟子数他最为优秀,二师叔也是最为看重他,只是我二师叔离世的早,他也就早早出山在他父亲身边做事。虽然我在竹剑山庄习艺的前几年,他还在山庄,但因不是一个师父而交集不多,虽然认识,却没有太多的交情,我只知道他沉迷武学,十分刻苦,连师父也是经常夸赞他的。”
落雨晴听罢,微皱眉头,说道:“如此说来,让你前去求他相助,着实是难为你了。”
逸尘寰道:“人命关天,有何为难,更何况雨裳是你至亲,亦是我的好友,赴汤蹈火我也当在所不辞啊。”
落雨晴心头一暖,自责地说道:“全是因为我,连累了你们劳心劳力。”
逸尘寰道:“怎能如此说,帮主一心为解救黎民而奔波不止,就连自己的儿女也在尽心尽力,如今他为公事而难以抽身,我们自当为所当为。世事难料,错综复杂,江湖儿女只求无愧于心,你何必太过在意。”
落雨晴得逸尘寰开导,多日来心中的郁结豁然而解,摸了摸背上的蝶香剑,说道:“逸大哥说的是,能认识逸大哥真是我今生的福气呢。”
逸尘寰见落雨晴渐渐恢复了精神,心中亦是宽慰,问道:“听你刚才所说,地方联军进逼京城,若是扳倒了窦魁,那下一个掌权的极有可能就是势力最大的柳景福了。”
落雨晴点点头,道:“这几年柳景福积极扩充兵力,招揽各方人才,联络各地势力,这次的联军,就是他带头挑起的。”
逸尘寰道:“窦魁作恶多端,人神共愤,柳景福借着他陷害石元祐大人之事为民请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也是收获了不少民心,取而代之也是顺理成章,只是柳景福恐怕比窦魁也好不到哪去,满口仁义,却心狠手辣,不但极力打压各方武林人士,更是在他辖地实行严法苛政,视百姓如草芥,若他掌权,天下百姓只怕要受暴政之苦了。”
落雨晴道:“当今的皇上虽只是摆设,但听闻他亦分辨忠良,立志励精图治,可惜他没有实权,只能任人摆布。”
逸尘寰道:“要怪也只能怪他的先祖,前几任皇帝有制不遵,荒淫无道,才致大权旁落。说起柳景福来,我想可以去找柳怀业柳兄一趟,向他打探些柳景福的消息,这岐县县令若是想依附柳景福,我们或许亦能从这方面下手,找寻解救雨裳的方法。这样吧,我去豫州府找文寻师兄,你去找柳兄打探消息,双管齐下,多一分把握。”
落雨晴道:“逸大哥你孤身一人去豫州府,太过危险了吧。”
逸尘寰道:“虽和文寻师兄好久不见,但我记得他亦是个正直之人,即使无法帮我,应也不会为难于我,我自信自保能力尚有,你无需担心,只是你病体初愈,路上要多加小心才是。”
落雨晴见逸尘寰说的真切,便依了他,二人边说边走,天色已是微亮,前方离大路也已不远,落雨晴说道:“我来寻你时,和独孤伯伯他们说了三日后必定归来,今日已是第二日了,不论结果如何,明日晚上我们便到岐县会合。”
逸尘寰点头应允,又嘱咐道:“那蝶香剑是血香楼楼主的信物,血香楼之人皆识得,为免徒增麻烦,不可轻易外露。”二人又在大路上同行了一段,及至分叉口,才分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