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正午,落雨晴就已赶到了柳怀业家所在的城镇。不曾想才离开不久,便又再来了,落雨晴远远地看到柳宅的院门,发现竟似有几个捕快出入,落雨晴有些吃惊,本想快步上前查看究竟,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来,若是被官府认出,恐给柳家徒惹麻烦。落雨晴张望了一会,天寒地冻的,附近的人家也都是院门紧闭,难见行人,这时突然旁边一小户院门打开,走出一老者来,落雨晴急忙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问道:“老人家,那柳宅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有那么多官府的人啊?”
那老者见问,叹息道:“昨夜他家遭贼啦,今早有人去串门,见到他们两口惨死在家,流了好多血,真是惨呀。柳员外是个好人,可惜这世道好人难有好报啊。”
落雨晴听了犹如晴天霹雳,懵在那里,那老者见她如此反应,忙问道:“小姑娘,你是他们远房亲戚来投靠他们的吗?恐怕你要扑了个空了,哎呀,你要是没有了回去的盘缠,老汉我给你拿点,柳员外平时可没少接济周围的人,就当是回报他了,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给你取去。”
落雨晴忙问道:“那柳公子,还有他家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呢?”
老者回道:“没有找到尸体,有可能是被抓去卖了呢,这世道啊,老百姓没法活啦,官府欺压的狠,四处都是流寇,都抢劫杀人到家里了。不过这回啊,城里的官府也是惊到了,这柳员外有个兄长,是个大官呐。官府的人接到案子,就连忙派人去告知他兄长了,我想这流贼肯定跑不了啦,苍天保佑啊,希望柳公子没死,能救回来,还能给柳员外留个后。”
落雨晴道:“可曾有人见到是什么贼,有几个人?”
老者摇头道:“不知道,听他家邻居说夜里有听到了几声喊叫,深更半夜的又这么冷,他们也就没在意,这贼也就没人见过。”
落雨晴想起了北堂的冀河双鹰程计和严百鹭,有可能是他们一直惦记着柳家,才又折回来的,思虑至此,心中甚是懊悔,柳怀业和钱瑛被他们擒去,恐怕要九死一生了,只怪当时自己心慈手软,未下杀手,害死了这许多的无辜。落雨晴气恨交织,不觉真气乱窜,双目更似要喷出火来,那老者起初见她只是一个廋弱的可爱小姑娘,哪里想到突然之间竟生出如此气势来,只觉浑身战栗,不禁后退了一步,再不敢看她的眼睛。
落雨晴见那老者的反应,才觉失态,忙凝神静气,收敛心神,向老者行了一礼,道了声谢,匆匆而去。
落雨晴来到城外,思索起可能的线索,冀河双鹰若是挟持的有人,纵使是在夜里恐也不会走大路,昨天这里又有下雪,他们走过的路定会留有痕迹,所幸这天气出城的人少,小路上的脚印不多,落雨晴跟着几条可疑的脚印查了几次,大多都是去城外村庄上的,却有一条似乎有意避开村子,绵延向了远方。落雨晴停下脚步,看了看那脚印远去的方向,想起那是往北堂驻地而去,冀河双鹰定是挟持了人,往北堂去了。落雨晴曾听闻北堂堂主冷蝶荒淫暴虐,北堂中的弟子也有很多暴徒,父亲早就想对其进行治理,只因有些顾虑,一直还未曾下手,在兮亭小居时听说了北堂副堂主玉子衿设计陷害父亲不成,偷偷溜回去之事,想来北堂已是彻底撕破脸面,背叛了本帮。此去北堂有近一天的路程,冀河双鹰挟持的有人行路定是不快,自己若是施展轻功去追,或许能在他们到达北堂之前追上,若是晚了,让他们到了北堂,凭自己之力,定是难以救人,可自己若是就此一路追去,只怕要几日才能赶的回来,自己承诺要明日赶回岐县营救弟弟,若是回的迟了,只怕又生变故,时光渐渐地逝去,落雨晴望着前方的路,脚步却迟疑起来。
“我该如何是好?若是逸大哥和怀业,他们应不会像我这般如此犹豫吧。”冷风吹拂落雨晴的面颊,冬日的太阳照射着银装素裹的大地,似乎是在为这死一般沉寂的人间努力带来一点生的希望,抬头望了望天空,落雨晴踌躇的心似也渐渐感受到了这点希望。“弟弟尚还有许多人为他奔波,若自己此刻放弃,那钱瑛和怀业就没有一丝希望了,我还在等什么呢!”落雨晴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迈开脚步,向前飞掠而去。
脚印虽有的不太清晰,落雨晴倒是还能一直跟随着,天色已慢慢暗了下去,缺月接替了太阳,为这黑夜带来些许光亮。又行了半夜,前方是一片山区,越过这山丛,再不远就到北堂了,他们若是在夜里还不停歇的赶路,恐怕自己就很难追上了,落雨晴只能不断祈求着他们在这山上的树丛内歇息,如此自己则还有机会。打起精神,落雨晴轻轻地踏入树丛,边走边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来到一处山头,落雨晴纵身跃到一颗树上,极目望去,发现一处山坡下有微微红光,落雨晴心中甚喜,跳下树来,向着那个方向寻去。
火堆旁,两个人各自枕着个包裹正在沉睡,一只装的满满的麻袋倒在他们身边。落雨晴悄无声息地来到那两个人前,果然是冀河双鹰,落雨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悄悄解开那个麻袋,里面蜷缩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女孩,透过火光,落雨晴认出正是钱瑛,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尚有气息,落雨晴缓了口气,又四周看了看,却并未找到柳怀业的身影,落雨晴提剑来到程计前,一剑刺入他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程计大叫一声,旁边的严百鹭亦被惊醒,刚要起身,落雨晴的宝剑已经架在了他颈上。程计慌乱间忙去捂心口,奈何落雨晴一剑已将他心口刺穿,挣扎了一会,就不再动弹了。落雨晴怒目望着严百鹭,问道:“柳员外夫妇是你们所杀?”
严百鹭见程计已然无救,悲道:“是又怎样,要杀要剐,痛快点,你爷爷还没怕过。”
落雨晴怒道:“那柳家公子呢,你们把他怎样了?”
严百鹭哼了一声,道:“啥柳家公子,有本事你和我打一场,偷袭算什么狗屁英雄。”
落雨晴喝道:“你不配。”一剑挥去,斩断了他的喉咙,任他在那里挣扎待死,转身缓缓扶起了钱瑛,仔细探过她的脉搏后,便开始为她推宫过血。
约过了半个时辰,钱瑛才渐渐苏醒过来,抬眼看去,面前的却是落雨晴正怜惜地望着自己,程计严百鹭已是倒在血泊之中,叫了一声落姐姐,钱瑛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一把抱住了落雨晴。
落雨晴刚要抚慰她几句,那知钱瑛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又昏了过去。原来钱瑛内创甚深,情绪激动之下,又牵动了创伤。落雨晴对医学了解不深,如此严重的内伤她也无计可施,焦急之下,只能连忙为她运气调养,直到她脉搏稳定了,落雨晴才停下来。见钱瑛伤情稳定了些,落雨晴才稍稍放了点心,为火堆添了些树枝后,就静静地守在了钱瑛旁。
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快近午时,钱瑛才慢慢醒来,落雨晴忙问她感觉怎样,钱瑛只觉浑身疼痛,难以动弹,却强忍着,只是应道:“不碍事。”
落雨晴见她难以动弹,额头也似乎在不断冒汗,知道她是强自忍耐,说道:“我还是先背你去附近找大夫看看吧。”
钱瑛点了点头,问道:“落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落雨晴道:“昨日我去找你们,可惜迟了,官府已正在那处理,我便一路追踪过来了,只是一直未曾见到你柳哥哥,他怎样了?”落雨晴问着,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生怕听到可怕的消息。
钱瑛回道:“多亏柳哥哥前两天外出,拜访他的老师,不在家中。只是他若回来见到伯父伯母如此,肯定会……”钱瑛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落雨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劝慰她道:“如今这世上的苦难太多,你要坚强,我相信你柳哥哥也会挺过去的。”待钱瑛稍平复了些后,落雨晴才将她慢慢地背了起来。
钱瑛道:“落姐姐,稍等,那两个包裹。”
落雨晴道:“怎么,是你们的东西吗?”
钱瑛道:“是这两个贼人抢的柳哥哥家的财物,柳哥哥他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只是里面有一物对我却很重要,希望落姐姐能打开帮我找找。”
落雨晴打开两个包裹,里面大多是些金银财物。钱瑛道:“是一颗透亮的蝴蝶形状的玉石头。”
落雨晴翻了几下,果然有一颗不大的晶莹透亮的蝴蝶玉石,落雨晴微微一怔,似有所思,钱瑛忙道:“就是这颗,落姐姐。”
落雨晴拿出那蝴蝶玉石,端详了一下,放在了钱瑛怀中,问道:“瑛儿,这玉石是哪里来的啊?”
钱瑛有些黯然地应道:“是我哥哥。”落雨晴以为是他哥哥留给她的,也没再问,因担心她的伤势,便急急的背着她出去寻找大夫。
落雨晴背着有伤的钱瑛在满是积雪的山上徐徐而行,待走出山区,来到附近的小镇时天已经黑了。“不知道逸大哥那边怎么样,今晚他应该已经回到岐县了吧,希望能顺利救出雨裳。”落雨晴心中泛出阵阵担忧。来到小镇的医馆,大夫为钱瑛诊断一番后,不住地连连摇头。
落雨晴焦急地问道:“如何,伤的严重吗?”
大夫一脸无奈地回道:“这是内伤,不是普通的伤病,需要有内功修为很高又懂医术的人为她运气调通血脉才行,您找我们这种大夫可不行啊!”
落雨晴问道:“那大夫可有推荐的人?”
大夫又摇头道:“我哪里识得。这小姑娘如此年纪,怎会受到这种伤?你们应是武林中人,还是找你们武林中人解决吧,我们可没办法。”
落雨晴看着一直忍受疼痛却不吭一声的钱瑛,佩服她坚强的同时,又对她甚是怜惜。“独孤伯伯离恶前辈还有逸大哥他们内功修为都很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行。”落雨晴思虑着,谢过大夫,背着钱瑛离开了医馆。
“瑛儿,你的伤势要紧,我先带你去岐县救治,等你养好伤,我再带你去找你柳哥哥可好?”落雨晴知道内伤等的越久救治起来就越难,因此想带她赶快回去找众人想办法。
“柳伯父伯母他们……”钱瑛仍是担忧他们的后事没人照料。
“官府已经去通知他们的亲人了,相信也会及时告知怀业的,你不用担心他们,先把你的伤治好,这样才不会让你柳哥哥为你担忧分心。”落雨晴劝慰了一番,钱瑛才答应先不急着回去。落雨晴便在小镇上找了辆马车,急急向岐县而去。
……
柳怀业这两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在老先生徐之昌处又听了几日的讲学,实在难以静下心来,便借口身体有恙要回家里看看,徐之昌见他整日神不守舍的,料想有什么事,便依了他放他回去了。
柳怀业匆匆打点好行装,拜别老师而去。路上雪滑难行,柳怀业却是不住地催促马车快些,大概要两日的路程,刚一天就赶回到了城中。柳怀业打发走了马车,发现在街道上比平常多了不少官兵,城中守卫似乎也严了起来。柳怀业走到自家所在的街道迎面碰上了一个邻人,那人一见是柳怀业,大惊失色,拉着柳怀业道:“你可算回来了,不知你这几天去哪了,你家中出了大事啦!”
柳怀业大吃一惊,脸色都吓的白了,急忙问道:“什么事,到底怎样了?”
那邻人扶着柳怀业,叹息道:“你父母被贼寇所害,都已离世了。”
柳怀业怔了一怔,摇了摇头,一把推开邻人,口中喃喃道:“你骗我。”急往家中跑去,却是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
那邻人见状,心想他莫不是疯了,急忙上前把他扶起,柳怀业又一把把他推开,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回去,那邻人哪里放心,在后面紧紧跟着,边走边说道:“官府寻你不到,早早就通知了你的伯父,他已经派你堂哥来了,现在你堂哥正在你家中打理丧事,专等你回来呢。”
柳怀业哪里肯听他说,跑回家中,看到大厅布置的灵堂内停放着的双亲,才知这一切不是梦境,顿时瘫倒在地,双目怔怔地盯着,似乎想努力看破这现实的破绽,再次证明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这时一个精壮魁梧的青年走了过来,扶起柳怀业到灵堂内,劝慰道:“事已至此,你不可太过悲痛,伤了身体,叔父叔母在天之灵也不愿见的。”此人正是柳景福的大儿子柳怀成,他文武双全,一直在他父亲身边做事,甚得柳景福喜欢,这次收到消息,正是在柳景福联军和窦魁对峙的紧要关头,柳景福自是难以抽身,便派了他先前来处理。
过了许久柳怀业才总算慢慢地缓了过来,在柳怀成搀扶下来到双亲的灵床前,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守了一夜,柳怀成亦是在旁边照料着他。
等到第二日柳怀业才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柳怀成将他打探到的事情经过细细地给柳怀业说了一遍,柳怀业问道:“没有找到瑛儿吗?”
柳怀成道:“瑛儿是叔父叔母最近收养的女孩吧,我来到后,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只是我这次来带的人少,你也知道父亲在和窦魁对峙,不然他定会亲自带兵来的。”
柳怀业道:“国事为重,伯父大义,我当然理解。”
柳怀成道:“你放心,等父亲扳倒窦魁,他会不惜代价,抓到这贼人,救回义妹的,到时必将贼人千刀万剐,来告慰叔父叔母之灵。”
柳怀业想起前些日还和父母钱瑛一家团聚,不想如今竟已天人永隔,抚摸着双亲冰冷的手,心似乎也随之冷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柳怀成的部下仍是没有找到贼人的行踪,柳怀业知道钱瑛的性情,落入贼人手中,只怕她活着的希望甚是渺茫了,此时柳怀业心中的希望似已在向仇恨逐渐转变,见久寻无果,柳怀业便对柳怀成道:“你是伯父的重要帮手,伯父和窦魁对峙,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把握,你还是先回去帮伯父要紧。”
柳怀成亦是很担忧前线的情况,见柳怀业已渐渐恢复,便应道:“我带来的人都给你留下,一有贼人的消息,他们就会向你回报的,待父亲和我归来,再由父亲来主持发丧吧。”
柳怀业点了点头,嘱咐他要多加小心,柳怀成又拜了拜叔父叔母,吩咐了部下要看顾好柳怀业后,便告辞而去。
柳怀业几日来一直守在灵堂,每日听外出打探的人回报,却一直都是没有任何线索。这日突然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人从院外闯了进来,柳怀成留下的守在院中的几个护卫上前拦阻,却都被他纷纷撞开,众护卫便要拔刀砍杀。柳怀业在屋内听到声音,来到院中查看,见那人形容憔悴,面有哀色,似乎并无恶意,便止住了众人,上前说道:“家值丧事,不便招待,请阁下止步。”
那人看到身着孝衣的柳怀业,微微一怔,端详了片刻,开口道:“我来祭奠故人的。”
柳怀业仔细地看了看那人,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仍能确认不曾识得,便问道:“不知阁下何时认识双亲的。”
那人只顾上前,边走边道:“你未生时。”
柳怀业侧身让开,跟在后面,那人来到柳景禄灵床前,默默地立着凝视了一会,取出腰间挂着的葫芦,打开后竟大口地饮了起来,一葫芦的酒饮尽,他便转身要走,柳怀业问道:“阁下前来祭奠,可否告知名号,小辈也好铭记感念。”
那人又看了看柳怀业,道:“鹿鸣山。”
柳怀业疑惑道:“何意?”
那人道:“他日你可来此寻我,我有话于你。”说罢扬长而去,只余柳怀业呆呆地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