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白雪模糊了大路两旁的界限,若不是那立在两侧成行的高大杨树,行人已分不清哪里是道路,哪里是田野了。灰蒙蒙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而白茫茫的大地也收敛起了它那刺眼的白光,雪,仍未有停的意思。风雪之中,伊人独行,落雨晴身披蓑衣,背负斗笠,任随雪花落在自己的头发和脸上,她要一头扎进这雪夜里,好好地感受它的气息,欣赏它迷人的冷肃气质。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落雨晴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目之所及,只有两排枯树被落雪修饰的如玉树般立在风雪之中,在那中间一排自己留下的脚印正逐渐变的越来越浅,转回头,落雨晴看到前方只是一片苍茫。“前路仍是漫漫,我是耽搁的太久了吗。”落雨晴收敛心神,理了理头发上的落雪,将斗笠戴在头上,加紧了脚步。
天色大亮,雪也小了不少,走了一夜的落雨晴,也开始有些乏了。“先找个店家歇歇吧,也好吃些东西,父亲他们骑着马,我即使用轻功能赶上他们,也要耗费不少内力,若是到前方镇上能买匹马来才好。”思虑间,看到前方路旁正有几间茅屋,临路立着一个酒家的牌子,落雨晴快步赶了过去,房门是掩着的,落雨晴敲了敲,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落雨晴推门走了进去,见屋内摆着几张桌子,却没有人在,落雨晴又喊了几声,內间才慢悠悠转出一个老者,已是胡须花白,看到落雨晴,眼神有些惊慌。落雨晴脱下蓑衣斗笠,放在门口,道:“店家,可有什么吃的为我上些来。”
那老店家道:“姑娘稍歇,这大雪天的又这么早,吃的不多,我就为你煮些热粥来吧。”
落雨晴道:“也好,有劳店家。”
过不多时,那老店家捧着一碗粥慢吞吞的走出来说道:“姑娘不要嫌弃,我们这荒野小店,煮出来的粥可能味道不好,你就将就将就。”
落雨晴笑道:“店家说笑了,是我这种雪天里一早来打扰,得你招待,未曾说谢,又怎会嫌弃呢。”说着接过粥便喝了起来。
那店家背对这里间的门,两眼盯着落雨晴,微微摇着头,不住的努嘴。落雨晴喝了一会,见那店家一直看着自己,又是摇头又是努嘴的,心中不解为何,便随口称赞道:“店家的粥很好喝呢。”
那店家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姑娘快走,快走,这粥喝不得。”
落雨晴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道:“店家你是怎么了?”
那店家却是有些不耐,不住的说道:“快走,快走。”挥手让她赶紧离开。
落雨晴没办法,便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正准备拿自己的东西离开,却听见里间屋内,一声大笑,“想走,只怕走不得了。”两个大汉口里嚷着,推着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
落雨晴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大汉正是昨天被自己赶跑的冀河双鹰程计和严百鹭。严百鹭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扣在那老婆婆脖颈之上,程计手握大刀,指着那老店家喝到:“你个老东西,不想活了,你给我过来,不然我现在就砍了这老太婆。”
那老店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他不住的磕头求饶道:“好汉饶命啊,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把这掺了毒药的粥给这位姑娘喝了,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孤苦无依的,几个儿子都被官府征去了,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怕是都回不来了,你看在我们可怜的份上,就放过我们吧!”
落雨晴已经由刚才的吃惊变为愤怒了,沉声喝到:“好好地放了他们,有什么仇我们到外面了结。”
程计听了落雨晴的话,又看她因愤怒而通红的脸,哈哈大笑道:“幼稚,当大小姐当习惯了吧,你说放就放,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落雨晴恨恨地说道:“上次没有为难你们,是想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成想你们还是如此不知悔改。”
程计冷哼一声,说道:“你说我们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说我们睚眦必报也好,你伤了我兄弟,我们也得罪过你的朋友,往后的时间还长着呢,你是帮主的千金,武功又比我们了得,人非圣贤,哪能不犯错啊,有你在,我们还能舒服的了吗。”
落雨晴一手拿着剑,怒目瞪着程计听他絮叨着,另一只手悄悄地从腰间挂着的镖囊之中摸出两朵梅花镖来,若在平时要同时击中程计和严百鹭,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关键是要命中他们的要穴,让他们失去还手之力,才能确保他们手中的人质不会受到伤害。
落雨晴耐心地寻找着机会,可程严二人似乎都有意地将自身的要穴遮在那对老人身后,看到他们随时有下手的样子,落雨晴心知稍有差池这对老人便命丧当场了,心中有所顾虑,便更难果断,落雨晴只得更加耐心。
程计却似故意要给落雨晴时间找机会,在那啰里啰嗦说个不停,而那严百鹭也似镇定的很,一手扣在那老太婆脖颈上,双眼冷视着落雨晴,不发一语。
落雨晴一边尽力地让程计继续说着,一边寻找机会,不一会突然觉得浑身有些烦躁,想提运真气让自己镇静下来,可竟发现真气似是难以顺畅运转,行至身上各处穴位时似是遇到很大阻碍,落雨晴不禁大吃一惊,知道定是刚才喝的那碗粥中的毒开始发作了,看程计一副悠然自若的样子,才明白他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和落雨晴对峙,等待毒药发作。
“此人如此阴险歹毒,若留在世上,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之人遭他毒手,今日救下这对老人后,定要除掉这对恶人。”落雨晴知道不可再等下去了,手中两朵梅花镖,急射而出,向程计严百鹭二人的咽喉分别飞去,方一出手,落雨晴顿感不妙,那毒发作实在太快,落雨晴的真气只提了两成,发出去的梅花镖不仅劲力不足,方向似也偏离了不少。
程计严百鹭虽是一直盯着落雨晴,却还是未曾想她出手如此迅速,亟待要躲,已是来不及了,只觉脖颈间一凉,一阵痛楚传来,脖子上都留下一道血痕,程严二人大吃一惊,都连忙用手去捂,却幸伤口不深,只是划了一层皮,二人登时大怒,严百鹭伸手一下便将那老太婆脖颈扭断了,又大骂着直奔落雨晴而来,程计亦是毫不手软,挥刀要砍那老店家,落雨晴身随剑走,挥剑挡下了程计那一刀的同时,亦躲过严百鹭的一拳。
严百鹭一击未着,又翻身挺拳向落雨晴后背挥去,程计一刀砍在落雨晴的剑上,握刀的手被猛地震了一下,大吃一惊,也不再顾那老翁,反手一刀劈面砍向落雨晴。落雨晴见身前身后攻招都至,连忙身形横移,闪到一侧,程计严百鹭招式双双落空。而那老店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伴,亦是自己世间仅剩的亲人横尸当场,不禁嚎啕大哭起来。落雨晴施展家传身法避过程严二人的攻势,已觉身体大不如平时,看那老店家伤心欲绝的样子,心中甚是愧疚,强提最后一点内力,挥剑向严百鹭斩去。严百鹭昨天虽右手中了落雨晴的梅花镖,伤及筋骨,却天性凶狠,竟直接伸着受伤的右手去挡来剑,左手亦同时抓向落雨晴,若在平时以落雨晴的修为,严百鹭此举无疑飞蛾扑火,可如今落雨晴气行不顺,身形移动缓慢,出剑的速度也是大打折扣,眼看若是挥剑斩断严百鹭右手,定也难免被他左手击中要害,而右边程计亦挥刀赶了上来,若是和严百鹭相拼,只怕程计随后赶上便一刀结果了自己,形势危急,落雨晴急忙撤剑,后退了几步跳出战圈,来到了门口,看了一眼仍在嚎啕大哭的老店家,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程计严百鹭二人喊道:“你们有本事就来追我吧,若是今日让我逃脱了,他日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们。”说着转身冲出屋外,向南直奔而去。
程严二人哪里肯放她走,严百鹭二话不说当先追了过去,程计跺了跺脚,喊道:“别让她跑了,她已使不出内力了,不要怕她。”口中喊着,心中却没有把握,眼看落雨晴身形仍是十分迅疾,只怕真个让她逃了。“起先念她生着一副漂亮皮囊,是个美人,想生擒了献给堂主,讨些好处,才没有直接用毒药把她毒死,改用了这闭穴的药,不想这丫头内力还挺精纯的,过了这么久,还这么厉害,惹出这许多麻烦,若让她逃了可就坏了。”程计跟在严百鹭后面追着,不禁懊悔起自己的失策来。
落雨晴在前跑着,心中已是叫苦不迭,自己昨日走了一夜未歇,身体已有些疲劳,之前只是真气充沛,不觉得什么,如今吃的毒药发作,真气难以提起,身体只感疲惫不堪,纵使勉力强运,只恐也难以坚持多久,自己这次只怕要栽在他们手中了,回首过往曾经,父亲和弟弟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了心头,眼见严百鹭已快追上了,落雨晴却感脚步沉重,难再坚持,横下决心,遂闭了双眼,欲举剑自刎。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落雨晴停下举剑的手,睁开双眼,远方一个身影急掠而来。“雨晴,雨晴……”人似在很远处,声音却清晰明亮,落雨晴舒了口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望着追来的两人,挺剑而立。
严百鹭和程计已然追到,听到那喊声俱是一怔,严百鹭回过神来,上前仍要来抓落雨晴,程计一把把他拉住,拽着他回头便跑,一边跑一边向他解释着说道:“看那来人离我们这么远,喊声传到这里还是如此清晰洪亮,可知那人内功之高深,我们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丫头的样子必还能反抗一阵,我们一时若是擒她不住,等那人赶来,却是占不得便宜反要遭殃了,趁那人还没赶到,我们还能走的及,就不要管那么多啦,赶紧逃吧,今日是这丫头运气好,我们就先放过她一回。”
落雨晴见程计拉着严百鹭头也不回的跑,才彻底地松了口气,喝了一声:“休走。”两眼一黑,身体便要倒下去,身后一阵风过,一人停到了她身旁。
“雨晴,你怎么啦?”那人正好扶住了落雨晴将要倒下的身躯。
一股强大的真气注入到落雨晴的身体,将她体内的那些闭塞的穴道渐次打通,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落雨晴才终于睁开了双眼。“是你,逸大哥,这次真是多谢了你。”落雨晴感激地说道。来人正是已故逸副帮主的弟弟逸尘寰。落不凡早就知道逸副帮主有个才能出众的弟弟,是竹剑山庄庄主武林四剑之一师崇岳的关门弟子,其武功造诣在同辈的之中出类拔萃。在逸副帮主被官府抓捕之后,落不凡让人到竹剑山庄去请他下山,可惜等他赶到时,得到的只是哥哥被害的噩耗,逸尘寰伤心欲绝之余,便决定留在落不凡身旁,不仅要为哥哥报仇,也要了却哥哥生前夙愿。落不凡知道他的意愿后自然甚是高兴,有心让他承接他哥哥的位置,成为帮中股肱,只是他初来乍到,还尚未立寸功,不便就接高位,是以便先让其用帮中幕职行事。他文武兼备,温文尔雅,帮中众人对他都甚是喜爱,因和落雨晴年纪相差不大,又常常见面,二人便渐渐成了很好的朋友。
“你体内多处穴道闭塞,导致真气涣散,是误吃了什么闭穴的药吧,我刚已经运气助你将其都打通了,你还需自己调息聚气,我先扶你到那边屋里去吧。”逸尘寰边说边扶着落雨晴往那店铺走去。
落雨晴来到那店铺的门口,向里望去,见那老太婆的尸体仍在地上,而那老店家已一尺长索,自尽于老伴身旁。落雨晴心中一阵悲切,好似枯木又逢霜,脚步踉跄,靠立在了门口。
逸尘寰见状,急忙奔进屋内,解开老店家颈上的绳索,探他的心脉,却是毫无波动,身体也已经有些凉了,只得叹了口气,找来了两块布,盖在了死者身上。
落雨晴在门口缓了片刻,走入屋内说道:“他们的儿子都被官府征去了,那是不死不休的去处,他们也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逸大哥,你若是没有紧要的事,就帮我一起把他们入土为安吧。”
逸尘寰点头道:“你还需要调息修养,就让我来吧。”
天空中的雪似无穷无尽,人却只剩下一抔尘土,伫立的两人无声静默着,过了许久,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才被打破。“走吧!风雪这么大,你身体还没复原,还是进屋里吧,我给你弄些吃的。”逸尘寰说道。落雨晴又看了新坟最后一眼,才转身而去。
“逸大哥,你怎么会又折转回来了,父亲他们呢?”落雨晴收拾好心情后,疑惑地问道。
“帮主他们在岐县的驻地暂歇,我们昨晚到那里时,收到了追赶而来的血香楼的人的传信,他们应是也想有所行动,故而前来邀请我们相谈合作之事,我毛遂自荐前去赴会,今日一大早出发的,不想在此遇到你,看来是上天亦不愿你有事的。”逸尘寰回道
落雨晴听罢,眉头微皱,道:“血香楼?是淮北那个当年曾经屠镇的血香楼!”
逸尘寰答道:“正是,那个镇虽说是许多贪官的养老之所,可仍有许多无辜之人,他们血洗全镇,确实是有些残忍了。”
落雨晴道:“那你们还打算和他们合作,像这种残忍的势力,我们还没打算找他们的麻烦呢,怎么要反过来和他们合作?”
逸尘寰道:“血香楼虽然残忍,可他们也有他们的原则,如今朝廷昏君奸臣当道,我们要替天行道,是要与整个朝廷为敌的,若是我们不能纠结天下各方势力,共同抵抗,但凭我们自己的能力,无疑是飞蛾扑火啊。”
落雨晴道:“即然是你们的决定,我亦不再多言,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替天行道的本意。”
逸尘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转头望了望屋外的雪,走进厨房,热了些随身带的食物,待落雨晴吃过后,逸尘寰看了看天色,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落雨晴点了点头,逸尘寰道:“那我先送你去帮主那里,他们应该还在歧县未曾出发的吧。”
落雨晴道:“逸大哥,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岐县不算远,我一个人就行的。淮北的路还很长,你快些去吧,一路上你也要多加小心,血香楼凶狠残忍,你孤身一人到了那边更要小心谨慎,望你能早些回来。”
逸尘寰道:“身在江湖,你还需历练,只是要记得,不可随便相信别人。”
落雨晴点了点头,逸尘寰道:“我来的时候骑着马呢,看你被人追赶的紧,就弃下了,那马应该就在不远处躲避风雪,我去找来,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骑着马赶路会好些。”
落雨晴道:“我和你一起去找吧。”二人收拾好东西,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又走进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