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色妖娆为雪景平添一份殷红,梅傲然绽于枝头,朵朵红而娇颜,飘雪飞旋而下,四方飘渺。
傅清袂一袭红衣伫立其间,她伸出瘦骨嶙峋的纤纤玉指,俏丽的容颜苍白一片,她轻折了一枝红梅,攥在手中,又屈身拘了一捧雪,轻捻,雪化于掌中,她粲然一笑,握着那株红梅,移着莲步走向后山那的那座新坟。
她将红梅摆在墓碑前,俯身跪拜了三下,随后她喃喃自语道:“子湛,你这在且安心,你的母亲我安置的很好,她余生都不会再受苦了。”
言此傅清袂微微一顿,那软弱无骨的柔荑轻覆在微隆的小腹上,她笑道:“至于我们的孩子,她很好,听大夫说十有八九是个女孩儿,你曾说,你最想要一个像我的女孩儿,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像你还是像我……”
“子湛,你真的好狠……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依旧飘摇,而傅清袂在这座坟前耽搁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回到木屋时飘雪已停,傅清袂褪下那厚重的斗篷,搁在软塌上,径自走向坐在暖炉旁的戚锦瑟。
“近来雨雪大,娘腿寒怕是又要发作了,怎得不盖厚实些?”拾起一侧的狐毯,傅清袂缓步走向戚锦瑟,为其盖上。
戚锦瑟淡笑着拢了拢狐毯,她道:“老毛病不必记挂,比起我你该担心担心你的肚子,都五个月的身子了,要好好休息。”
“我知你待琮儿的心思,只是逝者已逝,你腹中又有未出世的孩子,你是该早些释怀。”戚锦瑟言至此,不由长叹。
傅清袂轻抚着小腹,温瞳敛笑,“这如何释怀,子湛本该好好活着的,若非……”
她顿了顿,凝噎了良久,又道:“若非陛下旨意,他也不会丧命。”
只可怜他,身来无辜,如今独留孤坟一座……
戚锦瑟苦涩一笑,起身曼曼,怜惜的拭去傅清袂那眼角的泪珠,“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是命。”
那是她们躲不过的宿命啊……
傅清袂还记得与王琮初遇那日,她被傅濯送往相府,也见到了那一身病弱的男子。
她原以为那身子羸弱的男子,应是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但她却是错了,他生的很好看,只是面色苍白,略显病态,那修长的指骨节分明,眉梢眼角也满是柔和清煦,宛若那一抹昭阳,映照在她心头。
“你是傅总管送来伺候我的?”薄唇轻吐,那有些低哑的嗓音不失温润。
傅清袂有一瞬失神,旋即她莞尔一笑,福身欠欠,“是,妾贱名傅清袂。”
王琮微微一顿,从案上执起湖笔,铺一张宣纸,在上头书着那三字,‘傅清袂’,“你瞧瞧,可是这三字?”
傅清袂观案上题字,她那闺名‘傅清袂’三字一笔一划写的是苍劲有力, 长睫半垂,她轻声软语,“却是这三字。”
墨迹已干,王琮卷起宣纸,递与她,“我也没旁的能送你,单这几个字还是送的出手的,你莫要嫌弃。”
傅清袂黛眉微蹙,身子一凛,少顷敛去眸中忧色,她尤是道:“妾怎敢……”
王琮淡笑道:“你也不必在我这拘礼,我从不喜那些繁文缛节。”
多年后那抹淡笑也一直萦绕在她心上,亦是从这日起,他二人的命运便纠缠在一起,再难扯清了。
王礼失势的那天,她心慌意乱,唯恐王琮遭遇牵连,如她所料,王琮身世败露,燕帝怒不可遏要将其问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形势扭转,王琮留了一命,只可怜那皇后戚氏未保孩儿性命,甘愿入那废宫,成为弃妇。
之后傅清袂与王琮逃出生天,在这山明水秀之地居住下来,再后来戚锦瑟被宁昭女帝救出,一家人又是团聚,倒也美满。
那年桂香肆溢,傅清袂与王琮在村民及戚锦瑟的见证下,喜结良缘。
她终是成了他的妻,两心相许亦是她从前不敢奢求的,他们的日子本也过的舒心,许是脱离了压抑的皇城,王琮的身子也愈发的好了,再不复往日需以人参补药吊着命的日子了。
身子渐好,王琮也成了村庄里的教书先生,傅清袂也施展一手好绣工,日子倒过的风生水起。
王琮曾问傅清袂,为何看中他,傅清袂只笑笑,说道:“一见倾心,亦是有的事。”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会将一颗心全系挂在王琮身上,她起先以为是怜悯,她可细想想,她素来不是个良善行事的人。
从前的傅清袂,只会听从傅濯安排,而今的她,有家,有夫君,有许多牵挂的人,她不在独身一人,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天不怜见,成婚不足三月,他们的木屋便被人踏足。
“把废后戚氏交出来。”身着甲胄的官兵,紧拽着王琮的衣衽,恶狠狠的命令着。
王琮不慌不忙,淡淡道:“在这没有废后戚氏。”
那官兵啐了一口,一把甩开王琮,“不自量力的东西。”
王琮被重重的摔倒在地,傅清袂上前搀扶,欲要言语几句时,但见戚锦瑟曼步走出,凌冽的睥睨着那官兵,她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明晃晃的扬起,“先皇玉牌在此,谁敢造次?”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官兵当下便缩着脑袋,跪地叩首。
戚锦瑟冷瞥了眼那官兵,掷下手中玉牌,她冷声道:“我知陛下到底缘何来此,你且拿着这块玉牌去回他,我戚锦瑟与他燕泓死生不复相见,这块玉牌乃先帝所赐,我物归原主,请他别再责难我的亲人。”
官兵忙不迭应了,拾着那玉牌就悻悻的准备离去,临去前那官兵似是不忍耻辱,竟是拔剑刺向王琮。
而那一剑,竟是要了王琮的命……
她忘不了那日的景,满眼的血,染红了她的素衣。
大夫来瞧他,直说药石罔顾,早些置办丧事。
而王琮又苟延残喘的躺了三日,强撑着身子,弥留之际他握着傅清袂的柔荑,对她道:“此生不能与你相濡以沫度过余生,实是我过。”
“怎么会呢,你……”傅清袂泫然欲泣,但她倔强的撑着。
王琮那脸愈发苍白,他颤着手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你的心又是如何……”
言罢王琮便撒手人寰,而她才恍然想起,其实与之初见时,她曾与婢女言道,所谓王相之子也不过尔尔,可后来相处渐深,她的心亦是在朝夕相伴间柔软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情无义,却不知,诚如王琮所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在王琮死后一月,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她竭尽全力的护着。
她知道,从前每当华灯初上,她窝在他怀中,他喃喃的都是,“若有孩儿,定是个女孩儿,我定要教她熟读四书五经。”
她听后笑笑,讽他,“女儿家总要嫁出去的,只要三从四德就行了,何必让她受那些罪?”
他却道:“我要我的女儿不受他人欺辱,而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她饱读诗书,书中自有颜如玉,那可比千金值当。”
那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可当女儿真正出生后,她才明白他所言。
她为女儿取名,王君怀……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