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的女帝陛下,愈发的懒散了,国事政务都仗着大婚,推诿给了文武百官,朝臣们苦不堪言,却又无处发作,只得依着这位女帝陛下任性。
春日里,最易泛春困,才晌午秦乐便躺在软塌上小憩,屋内檀香袅袅,幽香阵阵。
“近几日的折子都是催你去大魏的,你何时去?”缓缓踏入寝殿,掀开帷幔,燕昭淡道。
秦乐翻了身,睁开那双澄澈的杏眸,撇了撇嘴道:“就不能不去么,那大魏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愿去。”
燕昭轻笑,坐在软塌一隅,紧握着她的柔荑,“允诺了人家的事,怎么好不去呢?”
支着脑袋,秦乐拉过燕昭的大掌,泄愤似的轻咬了一口,“为何非要我去,朝堂事不是你最行么,不若你去。”
燕昭俯身在她脖上印了一吻,旋即道:“我与你一道,权当是去游玩?可好?”
秦乐思忖了半晌,应道:“那好,只可惜我带不了玉悫了。”
想起玉悫那丫头,秦乐就不大高兴了,白喜与贺隐这对璧人,成婚后比她早些有孕,也是人之常情,但玉悫与秦世缨成婚时,她早与燕昭大婚了两月,可如今却传出玉悫遇喜,直叫她懊恼。
燕昭宠溺的揉了揉秦乐的青丝,温声道:“清荷也是个伶俐的丫头,她护着你,也是好的。”
秦乐长叹了一声,“我也知道清荷是个好帮手,只是,没有玉悫和白喜在身边,我还真不舒服。”
燕昭道:“她二人身怀有孕,劳碌不得,也是没法子的事。”
“我何尝不知,只是那两个是自幼伴着我的,如今一个个的嫁做人妇,倒叫我好生怜惜。”秦乐不满的说道,这些年来她习惯了玉悫在耳边嚷嚷,还有白喜的庇护,如今二人皆觅得良人,还有了子嗣,她虽喜,却又落寞。
燕昭笑道:“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她二人都身怀有孕才不悦的。”
秦乐闻言羞红了脸,她道:“才不是呢……”
成婚已有两月,但秦乐面对燕昭还是时不时的羞赧,宛若不知人事的少女。
燕昭轻笑着把玩她那垂下的一缕青丝,他轻捻着,道:“择日一道前去吧,也算是散散心。”
秦乐随口应了,心下思忖着如何应对魏帝。
三日后女帝携皇夫至大魏京都,在那见过魏帝,又攀谈了几句,留下用了宴席,在宴上,燕昭再见了那位燕国不受宠的皇子燕蘅。
几人侃侃而谈,珍馐被他们丢在一旁。宴毕三两离去时,燕蘅唤住了燕昭,燕昭见他一身玄纁衣袍,笑道:“许久不见,一切无恙吧。”
燕蘅眉目舒展温和一笑,和煦的说道:“父皇已封我为太子。”
燕昭眸含笑意,她道:“你果真如我所料,你担得起这大任。”
“不过这几月来,你也受了不少苦吧。”他略有耳闻,那燕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膝下的皇子个个都不怀好意巴望着他早些崩逝,暗地里各自动用势力亟欲夺嫡,自相残杀的事不在话下,据密报所说,十余名皇子,短短两月间,已是暴毙了四个。
燕泓不忍膝下皇子手足相残,欲要册立太子,这一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而这其中所发生的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燕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旋即他偏首望着新月,道:“明日去游一游这大魏碧波湖吧,想那也是一番美景,届时我与你细细说来。”
拂晓,云雾缭绕,画舫行在碧波湖上,山水一线,雕梁画栋的画舫隐没其间,流水潺潺,悦耳的紧,画舫内,燕昭热络的与燕蘅攀谈着,而秦乐斜坐在画舫一隅,静静的品着桃花酒。
“陛下怎么一个人喝闷酒?”陆沅兮那软喏的鹂音入耳温婉柔和。
轻翕羽睫,秦乐斟了杯酒递与陆沅兮,“赏脸么?”
陆沅兮笑靥如花,檀唇轻吐:“却之不恭。”
接过酒盏,陆沅兮小呷了口,微甜的佳酿唇齿留香,她赞道:“这桃花酒,与臣女平素喝的不大一样呢。”
秦乐慵懒一笑,亦抿了口酒,“在这又无人,你不必拘礼。”
陆沅兮指腹轻滑了盏上纹路,道:“规矩总要守的。”
“听他们说,你已与燕国太子成婚,如今已是太子妃了?”这些个事还是燕昭说与她听的,初闻她还难以置信,在燕国时秦乐早与陆沅兮成了挚友,也知晓她的心意,她生性不喜拘束,向往自由自在的日子,而今却成了太子妃,实是时移世易。
陆沅兮凄楚一笑,“是啊……”
她终究是逃不出那牢笼,先太子薨逝后,她舒了口气,因为她不用去那座四角的宫城,禁锢住自己的一生,可后来燕昭的出现又令她慌了神,好在燕昭早有意中人后又与秦乐成婚。
然,纵然她千百般不愿,她也依旧成为了燕国的太子妃,在旁人瞧来她位份尊贵,未来将是一国之后,可她本心是不屑与此的。
如今的她宛若笼中的金丝雀,羽翼丰满却无法展翅飞翔,真真是可笑……
秦乐搁下酒盏,轻拍了拍她的柔荑,“缘分乃天注定,或许你本就有皇后命呢?”
陆沅兮讪讪一笑,淡然道:“皇后命么?”
她并不稀罕……
“我瞧着燕国太子这人,是个不错的,你不必担心独守空房。”秦乐曼声柔道。
陆沅兮低着螓首微微摇晃,“能与他相敬如宾,也是好的。我不奢求其他。”
她深谙为帝之道,三宫六院那是稀松平常,自古帝王多薄情,她都知道的,既然她命中如此,她也毋须庸人自扰,走一步算一步吧。
秦乐劝慰道:“你可不能这么想,若有朝一日那燕蘅纳娶宫妃,你的后位可是会被觊觎的,你要知道,这世上美人是开不尽的春花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保不准那一日就有个宫妃骑到你头上去了。”
陆沅兮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我这条命,向来就是身不由己。”
秦乐黛眉微敛,她夺过陆沅兮手中酒盏,紧握着她柔荑,“沅兮,我初见你时,你可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
陆沅兮轻摇螓首,执起那酒壶,壶中琼浆尽数饮下,少顷她双颊绯红,髻上步摇曳动,娭光眇视,瞧着应有八分醉了。
秦乐见她朱颜酡红暗忖不妥,她慌忙扶起摇摇欲坠的陆沅兮,唤着,“燕蘅,你家太子妃醉酒了,你赶紧带回去。”
尚在商议大事的燕蘅与燕昭循声望去,但见陆沅兮醉意阑珊趴伏在窗棂上,若不是秦乐搀着,只怕整个人都要翻出去掉进那碧波荡漾的碧波湖里了。
燕蘅见状踱步上前,揽陆沅兮入怀,略带怜惜的望着她,那一闪而过的神色被秦乐察觉,她并未张扬,只是道:“看来太子妃不胜酒力,太子要小心照顾才是。”
燕蘅轻应了声,打横抱起陆沅兮,将她安置在一侧软塌上,轻抚了抚她额上凌乱的青丝。
燕昭与秦乐相视一笑,心知接下来应作何事,半晌后,画舫早早的靠了案。
下了画舫,燕昭对秦乐道:“燕蘅那,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置,你先随清荷回去。”
秦乐应声携着清荷离去,才行了几步,秦乐便见一人。
那是庄承嗣,那越国使者,秦乐曾在燕国与他有一面之缘,庄承嗣对着她躬身行了一礼,“臣越国庄承嗣,见过宁昭陛下。”
“你有何事?”秦乐轻颦浅道。
庄承嗣道:“陛下请宁昭一叙,臣不过是来传信的。”
秦乐闻言黛眉紧蹙,她瞥了眼身侧的清荷,清荷则是摇首,主仆二人都不曾见过那越国皇帝,那又缘何会请她一叙呢。
秦乐心下虽狐疑,但依旧是随着那庄承嗣去了,在一处廊檐下秦乐见到了那位‘越国陛下’。
楚封一见秦乐便笑意浅浅,上前躬身一礼,“宁昭陛下近来可安好?”
秦乐怔愣的瞧着他,一时无言。
缄默许久,二人略言语了几句,秦乐才知越国早已易主,当今越国皇帝,便是楚封。
迎着细雨楚封与秦乐并肩而行,微移跬步踟躇不前,他道:“之前多谢宁昭陛下相帮。”
秦乐温声回道:“小事一桩罢了,我也要恭贺你,成为一国之君。”
楚封讪讪一笑,道:“我向来对皇位嗤之以鼻,若不是为了越国百姓,我断不会趟这趟浑水。”
秦乐淡笑道:“既为帝,那要为黎民百姓着想,你再不愿也不行啊。”
如她一般,纵然她万般不愿做这天下独一位女帝,可指责所在,又能如何呢。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地,沾湿了青丝,水眸微敛,秦乐不适的捋了捋鬓边的青丝,楚封见此拿过侍从手中纸伞,为二人挡去飘雨。
“多谢。”秦乐素手绕过发丝,扬起一抹笑意。
楚封稍作愕然,旋即敛眸低语:“其实你知道么,我头一回见你,就中意你了,可惜,你已迎娶皇夫,我本想与你提亲,宁昭与越国成秦晋之好……”
绣鞋沾了泥土,伴着些许雨滴。轻踩几步,未对其多做言语,良久,秦乐才幽幽道:“这些话还请越帝陛下藏在肚子里,今个儿朕听得了也就罢了,若是被旁人听去,势必惹来麻烦。”
楚封微微一愣亦是明了秦乐意,他讪然一笑,将手上油纸伞递与秦乐,言道:“适才是我叨扰了,雨天路滑,你小心。”
言罢楚封转身离去,庄承嗣对着秦乐行了一礼,也紧随其后。
秦乐伫立良久,待那雨滴随伞滑落,湿了玉指,她才漫不经心的抚了抚伞柄垂落针绣,对着清荷言道:“咱们也回去吧。”
清荷犹豫了一番,道:“方才那越帝陛下……”
秦乐轻勾唇,笑意不明,只道:“先回去吧,回去了我再与你细细说。”
清荷这才噤声,待得回了魏宫寝殿,秦乐将适才的事逐一言说给了燕昭,燕昭闻后,并无动怒,只兀自摇首,长叹:“我为陛下守身如玉多年,可陛下倒好,惹了一身桃花债……”
秦乐陡然一惊,她低声软语紧贴着燕昭的胸膛,娇作的说道:“如今我就你一个皇夫,你亦是我唯一的夫君,我哪敢拈花惹草啊。”
燕昭佯装一副受伤的样,凄楚的哀叹:“纵是女帝,也是会有三千美男的不是么?”
“可不敢可不敢,我唯你一个就够了。”抬首扬唇轻吻了那俊逸的下颌,秦乐笑得嫣然。
许是被秦乐这样的举措满足了,燕昭也不再恶意揶揄,只紧搂着她,喃喃:“你何时为我生个娃娃?”
秦乐羞赧的望向他,道:“这得看老天吧……”
“好,不急不急,顺从天意便是。”燕昭也不多言,二人就这样相依相偎良久。
在魏国耽搁了几日,两人便回了宁昭,在回程路上,秦乐不住的作呕,晨起用的白粥也尽数吐了。
不得已马车骤停,燕昭唤了太医前来诊脉,未料这一诊就诊出了喜脉,他听后直愣神,直到回到邑都宫城,燕昭才稍稍舒缓了神色。
“回神了,你从前也不是这样呆傻的人,怎得一听要当父君了就傻傻的,叫人看笑话。”轻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秦乐没好气的揶揄他,曾在朝堂上临危不惧威严冷厉的百里丞相,竟也有这等模样,倒是好笑。
燕昭神色自若,半跪着俯身,伸手交叠在她的柔荑上,轻轻摩挲着,“我欢喜的紧呢……”
秦乐勾唇浅笑,“我也欢喜。”
侧脸贴上那平坦的小腹,燕昭紧搂着她的纤腰,“往后,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她尤是道。
秦乐怀长子六月时适逢秋日围猎,于是乎这独一位的女帝陛下又生了厌政之病,将所有政务推给了自己的皇夫。
一日早朝,燕昭正例行上朝,殿下的朝臣皆窃窃私语,无视这位皇夫殿下的威严。
护夫心切的女帝陛下,颁布了一条律令,言说为了后宫子嗣繁荣,从此往后但凡女帝纳娶皇夫,朝政事物都交由皇夫处置。
此律遭人诟病却又无力反抗,只得由着这位皇夫殿下替陛下上朝。
除此之外女帝护夫的记事令文武百官叫苦不迭……
譬如某日雨夜,皇夫的贴身侍从忘了带伞,咱们的女帝陛下便撑着伞跑去领皇夫回寝殿。
亦或是某日皇夫因处理政务晚了些,翌日女帝陛下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了那些没事瞎谏言的朝臣,还将他们降级处置。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总而言之,这群可怜的朝臣们,都再不敢惹这位女帝陛下了。
不过他们不知的是,几月后他们的女帝陛下秦乐,正对一个奶娃娃束手无策。
前不久方诞下长子的秦乐,才出月子,秉承着母亲要亲自带娃娃才亲的古礼,秦乐不顾众人反对,硬是要自己照顾出生不久的小皇子。
但这位小皇子委实闹腾了些,对自己的亲母皇也拳打脚踢的。
正午时乳母喂了奶便将娃儿交给秦乐了,秦乐小心翼翼的抱着娇嫩的奶娃娃,小小的婴孩白胖的小脸惹人怜,秦乐这个当娘亲的也忍不住去蹂躏一番,谁料她才轻触了一下,那小娃娃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抗拒着自家母皇的靠近。
秦乐手足无措的抱着娃娃,焦急的道:“秦晔,你乖点啊,母皇只是疼疼你,你不能这样。”
才两月大的婴孩如何听得,他挥舞着小手小脚抗拒的不行,无论秦乐如何哄得,小秦晔似是作对一般不肯依着她。
忿然之下秦乐拂袖而去,唤了小秦晔的父君,令其照拂。
说也奇怪,每每当燕昭抱着小秦晔轻哄几声,小秦晔便不再哭闹,而是乖乖的在燕昭怀里,睁着那双如墨星灿的眸子笑嘻嘻的。
而小秦晔此举无疑是激怒了他那母皇,待小秦晔半岁后,秦乐就将他丢给了乳娘照顾。
当燕昭问起缘由时,她道:“阿晔太不怪了!我要重新生一个!”
于是乎,两年后,小秦昭出世,与他兄长不同,小秦昭幼时深得她母皇喜爱,只因小秦昭只爱黏着秦乐。
但这回轮到了皇夫殿下不悦,他极其不满秦乐宠溺秦昭,一怒之下,便又让女帝遇喜,诞下了独一位公主,取名秦欢。
这位秦欢小公主甫一出世就抢走了她那父君及母后对两位兄长的关怀,乃至宁昭上下都甚是宠溺这位小公主,若问缘由,大家也只会道一句,公主貌美,担得起。
后世更是以‘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此诗常赞宁欢公主之倾城之姿。
不过这都是后人书的话了。
七年后,已有了三个孩儿的秦乐再次对政务生厌,饶是她那位皇夫替她处理朝政,她亦是不悦。
因而咱们聪敏的女帝陛下,想出了一个法子……
“阿晔,你是最棒的,母皇相信你,你一定会照顾好整个国家的!” 当秦乐对着自家儿子道出这句后,秦晔小朋友顿时凌乱在风中。
而更让秦晔崩溃的是,不容他反抗什么的,他的母皇和父君就早早带了他的妹妹离开了,把整个国家留给他了,可他才七岁啊,他还是只是个孩子啊!!!
宁昭承乐二十三年,女帝秦乐退位,其长子秦晔登基为帝,史称承晔帝,年号承晔元年。
百余年后,宁昭再无女帝出现,世上唯承乐女帝一人名留青史。口口相传一句,陛下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