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二少,许久未见,还请赏脸受我这杯酒。”秦玺缓缓起身,躬身执着酒盏凑与男子。
男子剑眉淡扫,伸手接过,一口饮尽,“世子缘何唤微臣来?”
秦玺甫一落座微扬长袖,道:“不知三少爷如今怎样了?”
“他,已入凌云寺剃度出家,法号空竹。”男子苦涩一笑,冗自倒了杯酒,再是一口饮下,烈酒入喉灼热而又苦涩。
男子是云竹的胞兄,云卿。
薄唇紧抿,搁了酒盏,秦玺道:“三少如今弄得这般,还的得拜咱们的女帝陛下所赐啊,好好一个少年郎,蓦然看透红尘剃度出家,想来云家大当家及夫人也是痛苦万分吧。”
云卿怅然道:“他如此,又能怪谁呢?陛下能留他一命已是开恩,其余的,又能怎样呢。”
“二少难道不恨么?可是陛下害的胞弟如此的,若不是她荒淫无道瞧上了三少,哪会有今日呢?”他为其斟了杯酒,漫不经心的说道。
云卿嗤笑一声,道:“青梅竹马的情意,陛下会倾慕宁宣,委实算不得奇事了,只可惜,宁宣太执念,若他性子改改,也不至于与陛下弄得这般。”
如今秦乐已是大婚,身边有了皇夫,可云卿晓得,秦乐还是记挂着云竹的。
“若我有法子能让三少回来,不知二少可愿一试?”秦玺黯眸一扫,掠过一丝狡黠。
云卿如他所料闻言一怔,旋即瞪大了眸子,站起身子道:“世子当真么?”
秦玺浅酌了杯中酒,笑道:“那是自然,本世子怎会诓你呢。”
“世子但说无妨。”纵有一丝希望,他也要握住。
秦玺温声道:“便让他破戒便是。”
云卿一怔,“世子在说什么?”
即入佛门,六根自是清净,断不会有破戒这等事的,云卿也是知晓胞弟性子的,他也曾想过让云竹破戒归来,但云竹那决绝的话,令他打消了念头。
“若兄长执意阻挠,那我唯有一死。”
“我苟且留了一命往后的日子,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还请兄长不要插手我的生活。”
素来温润乖顺的胞弟说出这等骇人的话,直令他胆颤,爹娘亦是如此,为保他今生无虞。
秦玺微微摇首道:“方才的话,二少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肖入那凌云寺带三少出来,本世子自有法子让你弟弟回心转意。”
云卿犹豫了,疼惜弟弟的他终究没能抵住秦玺的花言巧语,他颔首应了。
三日后。
曲径幽深的山路迂回波折,因是雨季,淅沥的小雨落在肩上湿了锦袍,离寺庙不远处可依稀耳闻清脆钟声。
云卿缓缓踏入凌云寺,古柏参天的大树林立其中,葱郁的枝叶随着风雨飘曳,撑着伞踱了几步,云卿在门前站定。
木鱼声和着寺内檀香从檀木的门内传出。
云卿一眼便瞧见了身着素色袈裟的云竹,亦或者是空竹。
但见那僧人盘坐在蒲垫之上,薄唇轻阖嘴里诵的,是熟稔的佛经,纵然昔日的墨发不在,也难掩他出尘的气质,只入了佛寺后多了些慈穆。
不知站了多久,空竹停下手中敲击木鱼的动作,他抬眸望见云卿,搁下木槌,双手合十对着他微微行礼。
“宁宣你……”与空竹走在院中,一时无话,待得要说些什么时,先开口的云卿却是有些怅然,他微微一顿,尔后道:“抱歉,唤了空竹师父从前的名,不知空竹师父近来可好。”
轻捻手中佛珠,空竹淡笑道:“多谢施主挂心,贫僧在此过的甚好。”
“空竹师父可愿与我下盘棋?”云卿凝咽着,望着空竹的眼泛红。
空竹抬眸,合掌轻道:“那施主请吧。”
清寂的凉亭中,棋盘孤寥的落在石案之上,云卿上前撩袍而坐,空竹微微欠身方才坐下。
修长的指执起一颗玉白的棋子,缓缓落下,“空竹师父,我先行一步。”
空竹颔首,执起一颗黑棋,待视了盘上子,才幽幽落下,云卿复又落子,空竹紧跟着落子。
待得下了两炷香的时辰,胜负已定,空竹胜了。
观棋盘,云卿讪然一笑,“你还是与从前一样,下棋也是不留退路,连带着你自己也是。”
云卿拂了棋盘,冷笑着道:“宁宣,你缘何这般?你若只想避开陛下,何必如此?家中虽与皇室牵扯颇深,可不至于,护不住一个你啊。”
“如今在这凌云寺,唯有空竹,施主口中的宁宣,施主还是当他死了吧。”双掌合十,阖上眸,空竹淡淡说道。
云卿倏地站起,一把拉住空竹,“娘很挂念你,这几日一直就担心你在这凌云寺过得不好,宁宣,你就这么狠心?抛弃爹娘抛弃整个云家么?”
“大哥身子孱弱,爹已年迈,娘也被你气的卧床不起了。宁宣你到底要如何?就为了不让陛下再缠着你么?”
能让自己的亲弟这般决绝的离开,除了逃离秦乐,其余的再无事情能羁绊住他了。
其实云卿也一直不解,云竹缘何对秦乐那般厌恶,纵有荒淫无道的声在,思以往二人的情意,断不能了断的如此狠决。
空竹顿了顿,淡淡道:“时过境迁,贫僧早已摒弃了凡尘俗世,还请施主放手。”
苦劝无望,云卿自嘲的笑了,他讪讪的松了手,对着空竹行了一礼,“是我逾越,还请空竹师父莫放在心上。”
“只是,不知空竹师父可愿念昔日手足情,与我走上那一段。”这是云卿最后的希冀了,哪怕他不能带空竹回去,他也想让他在陪他一程。
空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允了。
两人走在小道上相顾无言,直到走近那漆红的正门时,云卿又是行了一礼,“空竹师父,就此别过吧。”
空竹双掌紧合,佛珠微动,他闭眸诵念着佛经,尔后才道:“施主慢走。”
云卿转身离去空竹则目视着他渐渐消弭的声影,长叹道:“兄长,望你此生平安喜乐。”
而下一瞬,空竹却再移不动步子了。
在云卿离去时,一名布衣少年越过空竹将要踏入寺内时却踌躇不前,待空竹回身要会寺中时,那少年一掌打昏了空竹。
树木苍翠,杂草丛生,离那凌云寺不远处的空地处,郁郁葱葱的翠绿掩盖了几个人影。
云卿喜形于色,他笑着对秦玺躬身行礼,“多谢世子相助。”
秦玺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过既然三少出了这凌云寺,那有一桩事,需要三少帮忙。”
“世子吩咐便是,能相帮的我们一定帮。”云卿忙不迭的应了。
秦玺勾唇一笑,眸中掠过一丝狠厉。
轻抬手,秦玺身后的几个侍卫冲上前拉住云卿,云卿面上的笑蓦然收起,他怔愣的看向秦玺,“世子,这是何意?”
秦玺双臂环胸,冷笑的瞥他,“还得多谢你,才让本世子逮到云竹这人,你放心,你弟弟本世子会好生照料的。”
话落另几个人已是抬着云竹上了马车,渐渐驶离了云卿的视线。
云卿挣扎着怒吼道:“世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玺侧身而立,道:“我不过是做该做的事罢了,让该死的人,死掉,不是很对么?六年前云竹这人未死,让他平安的度了六年,而今,他没那么好运了。”
话落秦玺摔袖离去,登上了远处的马车扬长而去。
回转至邑都,街道繁闹喧嚣,行人摩肩接踵,熙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车马粼粼,扬起一阵尘土,清风拂过那飘起的商铺号旗。
端坐在马车里的秦玺,支着脑袋看向那一语不发的僧人,“云三少爷,你当真不打算理会本世子么?”
闭眸轻吐着佛经,手上那拨弄佛珠的动作未停,良久,云竹才睁开眼,冷冷的望着秦玺,“施主想问些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其实你心里也是有陛下的吧?”此言一出,正中他下怀,如他所料的,云竹身子一凛。
半晌后云竹道:“施主在说什么呢?贫僧遁入空门,这些个红尘事与贫僧并无关系?”
“哦?并无关系吗?那不知空竹师父可知,当今陛下为了一个名叫云竹的人,服了伤身的忘川丹,却未能忘却那人还坏了自己身子,不知空竹师父知不知道,那忘川丹有多伤身?”信口说着,秦玺眸间隐约扬起一抹
“世子说的,与空竹无关,只可怜陛下,为不值得的人伤神,委实不该。”面上虽颇为沉静,但唯有云竹自己知道,他心中暗忖了什么。
秦玺轻笑道:“空竹师父说的是。”
马车颠簸的又行了一段路,云竹才道:“敢问世子,到底带贫僧来作甚?”
秦玺挑眉冷瞥他一眼,“日后你就会知道了。”
当马车行至慎亲王府,云竹大也猜出了秦玺的心思,他这是想挟持他在以他的性命去威胁秦乐。
可如今的秦乐,是否还对他存着倾慕之心,他,其实猜不到,也不愿多想。
殊不知云竹回邑都的消息,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的传入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