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轻敲桌案,秦乐撑着脑袋撇首望着殿下跪着的女子,那与她相仿的脸此刻正端静的跪在地上,旁人瞧了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而在她眼中,却是仿若另一个她。
“林夕月,你缘何入宫?”良久,秦乐才轻启檀口柔声问道。
林夕月低眸言道:“为家境所困,不得以才入宫。”
美人含泪我见犹怜,若非秦乐在玉悫那知道了林夕月的底细,她还真会信了,微微挑眉,秦乐道:“可朕听得,你之前可是在慎王府生活的?怎得?慎亲王府的人待你不好么?”
“实话说与陛下,奴婢在慎亲王府也是身不由己,且不说奴婢还被……还被世子玷污了清白……”温声说着,那一字一顿毫无疏漏。
一侧的玉悫闻声却是笑了,“林夕月,你莫要说笑了,皇宫何等地方由得你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入宫么?”
细推敲下玉悫发觉林夕月言语错漏百出,既是被那秦玺玷污了清白之身,又怎能入宫,宫规言明,宫苑内的宫人都是要身子清白的,大多挑选大至十八的女子,小至十二的少女,除此之外家世也要清白。
林夕月家世平平,但也算清白人家,可她直言身子不贞,却又顺利入宫,若说无人指使,玉悫是如何也不信的。
闻言林夕月身子一凛,尔后俯身叩拜,“请陛下宽恕,奴婢,奴婢也被逼迫的……”
“玉悫你带她下去吧,看的朕心烦。”素手撑着桌案,秦乐起身向偏殿走去。
玉悫应声福礼,旋即对着林夕月道:“林夕月,陛下仁厚才允你在身边侍候,方才陛下不说,我可要提点你几句,在这重华宫,陛下为尊,你事事都要听从陛下,再者,你的样貌与陛下相差无二,为避嫌,你只能待在这重华宫。”
“还有!你别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与慎亲王府的世子有牵扯,还有入宫,你也该清楚吧,我只告诉你三个字。”
“别妄想!”
狠厉的撂下这话,玉悫轻甩衣袂翩然离去。
留在原地跪着的林夕月,垂着脑袋瞧不清神色,须臾,她遽然抬起头,冷笑着喃喃,“别妄想?我偏是要妄想,那又如何呢?同样的脸,凭什么你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上,我林夕月就是要尝一尝这当皇帝的滋味。”
“秦乐,你好生等着吧……”
至寝殿,秦乐拂袖坐在软塌上,打量了玉悫一眼,见她神色极差,便道:“又怎么了?”
玉悫心不在焉的说道:“还不是为着那林夕月的事,陛下你也太不上心了吧,奴婢瞧着,那林夕月就是居心不良,陛下还打算留着她,还不如像外头宅院大户的人一样,把她发卖出去,也省心。”
秦乐掩唇笑道:“你呀你,老是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
“陛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奴婢就不明白了,你都见到那林夕月了,却还要留下她,到底为何啊?”初见那林夕月,玉悫与白喜就商量着弄到重华宫盯着,而今弄清楚了林夕月的底细,秦乐却又说要留着她,今个儿虽是审问了那林夕月,可瞧她那个娇作的样,还真让她看不惯,尤其是顶着一张与陛下相像的脸那更是厌烦。
秦乐深知玉悫的心思,她却道:“朕留着她有用,若日后她真对朕不利了,那朕也自认倒霉。”
玉悫不由怒道:“陛下这是养虎为患啊!慎亲王那的人自陛下甫一登基就盯着陛下的皇位呢,陛下不会不知吧。”
她当然晓得,可她偏就得装作一副不予理睬不知情的样子。
良久秦乐道:“罢了罢了,这事不在提了。却说阿喜吧,这几日她去哪儿了?怎得还不回来?”
玉悫无奈摇首叹了口气道:“阿喜有要事在身,怕是得一段时日了……”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玉悫还要说道几句时,从密道里钻出一个人来,吓了玉悫一跳,待看清来人时,玉悫松了口气,“阿喜,你真是吓死我了。”
白喜神色慌张匆匆暗下密道的机关,对着秦乐俯身一礼,“陛下请恕白喜僭越之罪。”
秦乐道:“你哪里僭越了?阿喜,你别吓朕。”
她三人独处时都不大拘泥于宫规,如同亲姐妹一般的相处,方才白喜一来就对着她行礼,委实吓了她一跳。
白喜顾不得那么多,直言,“云君他……被慎亲王世子带走了。”
耳闻白喜所言,玉悫急忙看向秦乐,见她泰然自若的样,也放下了心上的大石,对着白喜道:“阿喜,那云君不是入了凌云寺当和尚了么?怎么又和慎亲王世子牵扯上了?”
白喜蹙眉道:“事情原委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昨日我跟着那慎王府的人,发现了云君。”
秦乐从始至终都不为所动,恍若玉悫与白喜口中的那个云君,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与她无关。
见她面不改色的垂眸拨弄着细腕的镯子,玉悫出声问道:“陛下?你?”
缄默不语了一会儿,秦乐才抬眸淡笑着望向她们,“你们接着说啊,朕都听着呢,那空竹师父被秦玺那人带去慎亲王府了,这之后呢?”
“你们觉得,他会想怎么对付朕?”
玉悫嗫嚅着道:“陛下你当真不在意云君了么?你与他从前的过往,难道……”
秦乐曼曼起身,言笑晏晏,“早在与云皇夫大婚时,朕就与他决断了不是?如今的云竹,是僧人空竹,而非朕从前倾慕的云竹,云哥哥了。”
说罢秦乐自嘲一笑,多年来的牵肠挂肚其实只该是空梦一场罢了,不久前才经了生死劫,她想通了,与其守着一个永不会倾心于她的男人,还不如护着关心自己的人,不止玉悫白喜,还有云朝亦。
所谓云竹,也早在她心里诛灭了,如今的她,是宁昭国的女帝,是一国之君,又焉能为那些儿女情长殇情。
“如今的空竹,不过是凌云寺的一个僧人,玉悫,阿喜,我希望你们也能记住,他在五年前就与我没有任何牵连了。”
玉悫与白喜面面相觑,随后相视一笑,两人深知对方心意,一道上前,拥住秦乐,“我们的好阿乐,总算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啊。”她一直都是阿乐,一直都是从前那个不知事的秦乐,而非宁昭国女帝秦乐。
熠熠生辉的烛火,映的一室光亮,斜在地上的微微烛光透入密道下,让昏暗的地道引得一阵光亮。
隔着一扇暗门,百里静静的站在地道中,盯着上头的三人。
倏然贺隐出声道:“主子,看来陛下心结已除,你也能安心处理大事了。”
轻阖上密道的门,望着执着火把的贺隐,他道:“秦玺秦吟兄妹断不能留了,还有那与陛下长得相似的女子,来日必得除掉。”
贺隐应声道:“是主子,不过那林夕月属下觉得,还有用处。”
百里道:“你说的确实不错,可她如今是在陛下身边,我断不能冒险,让那女人去迫害陛下。”
贺隐不再言语 ,只执着火把在前头引路。
翌日清早,秦乐在紫宸殿如常的正坐于龙椅之上,淡瞥了殿下的一众官员,不待小福子出声,她低声对着小福子耳语了几句,小福子颔首会意,轻咳了一声,对着殿下的人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殿下之人噤若寒蝉,连平素要与秦乐怼上几句的百里,此刻也安分的站在一侧。
“百里丞相,你且说说,近来皇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见他就不言语,秦乐倒耐不住性子,先开口了。
百里躬身毕恭毕敬的说道:“近日皇城一切安好,并未大事发生。”
秦乐觉得无趣,摆手示意了小福子,“退朝!”
撩袍起身走至侧殿,秦乐一把摘下冕冠,扔给了一侧的玉悫,后道:“待会在长乐阁放些水果。朕与百里丞相有事相商。”
玉悫不明秦乐此意,却也不敢多问,忙吩咐了身边的宫婢去置办了,旋即为秦乐换上常服,便跟着秦乐来到长乐阁候着百里。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福子才携着姗姗来迟的百里,来到长乐阁。
轻风拂过扬起百里朱红的袍子,他踏入阁内,但见秦乐坐正中,躬身行了一礼,“陛下万安,不知陛下寻微臣来,所谓何事?”
秦乐朱唇紧抿,双颊鼓起,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坐……”
百里依言顺从的撩袍而坐,秦乐眨巴着一双清眸,瞥他神情,须臾她吞咽下嘴中的果子,又执帕子拭了唇,期间百里一语未发,只静静的瞥她动作,直到她出声道:“百里,你这几日怎么了?”
这几日的百里,像是变了个人,处事以及待她的态度,不同以往。这让她有些不大舒心了,她宁愿他似从前那般在朝堂上辱没她几句,也不想与这百里这样明明已是知根知底六年的人,相处却似陌生人。
指尖轻划过紫檀木的桌案,百里淡淡道:“陛下为何这般说?微臣如今这般不是正遂了陛下的意么?”
“再者说,微臣本职就是陛下的先生,如今陛下也熟悉了政务,微臣也是尽职了,待陛下能真做到勤政爱民,微臣就会辞官,院离陛下了。”
这话若是从前的秦乐听了,定是乐不可支的,可如今的秦乐,并非从前那性子,再则又被赵氏的人囚禁胁迫过,她更坚定了自己,她是宁昭国的女帝,断不能将宁昭国毁在手上。
而百里确实是个好师傅,这几日在他的教导下,她已是熟悉了许多政务,若百里走了,那么她会否变回从前呢,她不知……
思忖良久,秦乐咬唇道:“百里丞相所言,朕怕是允不了了,若百里丞相执意要走,还请百里丞相再帮朕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