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绝身体一顿,顺着声音望过去,正对上那个叫她的人的脸,那是她很熟悉的人——前一个信倌!
“你怎么在...”
“嘘!”
她诧异询问的话紧接着被打断,那信倌面色紧张地四下一观察,才将木清绝拉进了小巷子,“木三小姐,别再去那个茶社了,那儿的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那里的人是三个月前才换上去的,那时我还在任,觉得不对劲就想与组织查证,可消息还没放出去即被他们截获,抢了我的令牌把我关在暗房,一直到半月前我都在被困在那个地方,后来趁他们不备我逃了出来,这才发现所有茶社的信倌都换成了我不认识的人,为了确认我又回到了这里,不出所料地看到接替我的人成了那个袭击的人,我在这里蹲了半月有余,从来没见过往来于此的信使,这不对劲,这个茶社已经变了!”
木清绝听的目瞪口呆,“可是,来茶社寄信的人就没一个发现不同吗?”
“根本没有人来寄信,木三小姐是我这半月见到的第一个人,这就更奇怪了,以往茶社传信的人络绎不绝,现在除了你再无别人,且那茶社本来就自半月前开始没怎么开过张,反倒是这几天才重新有复活的迹象,加上三小姐今日前来,总觉得....”
“总觉得是专门做给我看的样子?”
“对,时间太赶巧了。”
木清绝沉默不语,以往给杨叔子传话或接杨叔子来信都是这个信倌操办,久而久之二人也熟了起来,可现在他的话冲击性过于强烈,让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信他几分,“那你可有杨叔子和我二哥的信息?”
“没有,从三个月之前就开始没有了,三小姐不是还专门寄过一次吗?从那封信开始,就再也没有得到过杨叔子的回信。”
三个月之前,那是真正的木缈回来的时间,这么说,木缈也寄出过信,只是也未得到回应,因为久等不到,她才亲自去前线找了木将军?
“而且,”木清绝脑中的疑团才冒出了个头,就紧接着被信倌打断,“三个月前有很多拔尖的异士出行打算聚于花都,我只得了他们要来的消息,却没有见到他们人,这些异士,也久未给出其他回应,如今传出了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的传言,若是这样,很有可能有人故意在猎杀这些异士....”
“那杨叔子呢?!”
这话一问出,那信倌脸色一变,似不忍心般小心翼翼看了木清绝一眼,心中整理了措辞之后,这才缓缓说道:“三小姐别再寄信给杨叔子了,他...他可能早已糟了不测。”
“你..说什么笑话。”木清绝当即表情夸张,好像真的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我被囚暗房时,曾听看管我的人说过,说泽隐修士一死,解决其他的修士就只是时间问题,这‘泽隐修士’是杨叔子的道名,只有一个,我绝不可能听错。我逃出之后还专门去求证过,得到的消息是已有八成不测的可能,我以为三小姐早就知道了,所以半个月都未来寄信,却在今日又碰上了。”
“不可能的!怎么会!一定是弄错了!!”木清绝脑子一胀,只能一遍一遍重复无意义反驳的话,但心里升起的担忧让她不想承认都难,怎么能一声不吭毫无预兆就消失不见了呢?
真的是毫无预兆吗?
司默为了帮她找到他们的消息,不是动用了皇族内部的信息网吗?这么长时间却没有进展,这就是预兆吧?
还有她问起来时,司默回答的话,他说修士们喜欢去偏远的地方,长时间没有消息说明不了什么,很可能还没有追寻到,只要一直搜寻,总能得到行踪的。
这个情况,这些安慰居多的话,在得知杨叔子八成遭了不测之后,在此刻疯狂助长着她的担忧,她回不去了,杨叔子死了,她要回不去了!!
“三小姐,你没事吧?三小姐莫要再去茶馆了,杨叔子已经不会再有消息传过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几乎不等那信倌说完,逃也似的冲出了巷子,在大街上毫无头绪地奔走,脑子里全是她回不去了,要留在这里一辈子的惊惧,仓惶间撞上一个无辜的路人,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那路人扶了她一把,还关切地叫她小心,可在木清绝惊悚注视下,生生将那路人脑补成了怒气冲冲的恶人,揪着她的领子,恶狠狠地骂她找死,仿佛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她回不去了!她一辈子都要留在这个一言不合就杀人取命的不文明世界。
她没有依靠,没有亲人,她回不去了!
亲人?
路人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撞了自己却恐惧呆愣的人,深怕他遇上了脑筋不太好的人被讹上,赶紧伸手在木清绝面前摇了摇,“姑娘没事吧?这是几?”
木清绝一把打开这个手掌,几乎毫无停顿就向城外奔去。
亲人,她有亲人!她只有司默这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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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城外距离官道不远有条小路,路两侧种着挺拔粗壮的梧桐,梧桐树下长着野生的鸢尾花,整个斑斓又怡人的绿道一直延续几百米,那绿道的尽头,赫然长着一颗巨大的红枫拦路,枝桠像撑开了一张巨大的保护伞,周围自发长起密密又整齐的一层草皮,仿佛天然就披着一块地毯,每到春来夏至,都会成为一副奇景,因而被花都百姓叫为花路。
可一场突然的雪降临后,不管是红枫树还是梧桐树,一夜之间密叶枯萎,瞬间变回了冬日的样子,却在炎国主驾崩不久后,树与树之间仿佛有了某种默契,一夜之间竟不约而同又冒出了叶子,生的比以往更蓬勃,绿的更绿,红的更红,奇景变得更加奇景。
花都的百姓却没了看景的心,一致认为是不祥之兆,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司默便在这特殊时期受命,前去查看这条花路。
他当时站在红枫树下,穿着一袭质地高级图案简洁的白衣,在绿道尽头微仰着头,正观察着枫叶,暖风吹过带起他轻飘飘的衣角和头发,实在是极其动人心魄。
木清绝一路上胆战心惊如惊弓之鸟的恐惧在看到他的身影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她在心里重复:我的亲人,他是不管怎么样都会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亲人。
我唯一的亲人!
“殿下,”她明明已经平静的心,在出声时却是微微发颤。
司默回头一望,看到来人时,嘴角不受控地带上了比暖风更暖的微笑,“小木,这树长势确实有点奇特,你快来看...”
紧接着“砰!”一声,迅速冲来的外力撞击让他和来人一起倒地,“小木,你怎么了?”
木清绝趴在他怀里,脸紧紧埋入其中,司默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发抖的身体再告诉他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怎么了?”
“小木,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司默屏气凝神等着她开口,心里实则很慌很紧张,她不开口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也不敢紧逼着多问,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默默等着她情绪好转。
无声的停顿似乎过了好久,木清绝才猛然间抬起头,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有几滴顺着脸颊滑落的痕迹还未消失,明明没有大哭过,可眼睛和鼻头都变得微红,她就这么委屈又可怜地盯着司默,令他心疼不已。
“殿下....”
他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该怎么做,才能留下比血缘更深的羁绊,才能让自己深信不疑,能在这陌生的世界安稳过一辈子?
“殿下....”
木清绝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解他的衣带了,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好像只要把面前这个人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男人,她就有了回不去也没关系的筹码!疯狂的撕扯让她红了眼,漠视司默惊讶中叫她不要冲动的话,一心一意奋力扯着他身上的衣服,颤抖着的嘴唇开合间全是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音节:“给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给我....”
她在颠倒之间,看到头顶红如火的枫树枝叶随风飞舞,叶与叶之间摩挲生出的沙沙响动缩小了感知到的疼痛和初次经历的陌生感觉。
并在两极侵蚀下,她才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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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没有做这么清晰的梦了?
她赤脚走在熟悉的房间里,路过的空荡客厅的电视上放着爸爸最爱看的军事节目,平常总是躺人的沙发上却没有爸爸的身影,她听见厨房有响动,还没走近,好久没见的妈妈就端着盘子出来了,来不及脱得围裙还穿在身上,像平常一样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颇有不耐烦地喊道,“出来吃饭!”
她知道,肯定又是自己沉迷在电脑上,对妈妈三番两次的呼喊没有行动,妈妈才颇不耐烦地下着最后通牒。
她跟在妈妈身后,看着妈妈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却跳出来一个从没见过的男孩子,妈妈的手亲昵地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微微抱怨道:“叫你出来吃饭,没有一次是一声就出来的。”
那个男孩子边向饭桌走边回应:“妈我又不聋,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她当下就很想哭,那个熟悉而平淡的一家三口吃饭的场景,再也没了自己的身影。
木清绝仿佛被梦靥住了似的,梦中的难受清晰地围绕着她,难受的她想睁眼逃脱出来,却怎么也醒不了,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抬手将自己眼角的泪抹了去,手搭在她的眉上,一下一下抚着她的眉头,说,“小木,醒醒,不要哭。”
她果真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