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星十三岁
赞乐轩的乳母快急疯了,对跪在地上的青儿又是打又是掐,边打边骂:“你个小东西,你有几个脑袋敢做出这种事?公主私自出宫你不拦着你还隐瞒!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儿消息,若是出个不测,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你是要害死我啊!”
自绍星离了棠鸿宫独自居住之后,乐清娘娘怕绍星一人不适应,便将幼时乳母重新安排在她身边,还再三叮嘱乳母照看好公主起居,若是有一点的差错,她都要重重问罪!
乳母兢兢业业完成着娘娘给的任务,初时像个影子一样每日都跟在绍星身边,整整一年不得放松。
绍星正是贪玩的年纪,身边都是些老妈子让她很是不悦,于是三番四次请求乐清娘娘赐给她玩伴,娘娘耐不住软磨硬泡欲寻一些年龄相仿的小宫女,乳母见此,将自家的侄女推荐了来,那侄女便是青儿,初来就得到了绍星的喜爱,二人相处的似朋友般融洽。
乳母高兴之余,将看管的事情也放松了,每日只从青儿处打听公主的情况,然后再上报给乐清娘娘,这样的偷懒方法从没有出现过失误,一直到今日。
眼看着日薄西山,宫门都快要关闭了,却还没见到公主的身影,作为帮助公主出宫而打掩护的知情人青儿此刻也慌了,她坐立不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却被自己的姑姑逮了个正着。
一番责骂过后,坐在地上哭的喘不过气的青儿一听此全是惧色,已经吓傻了,耳边全是姑姑悲愤的‘株连九族’的声音。
“你们怎么了?”
在十分危急的时刻,绍星像救星似的突然出现,激得坐在地上痛哭的姑侄噌一下站起,那乳母更是拉着她看了个仔细:“我的小祖宗啊,您去哪了!可吓死老奴了!我看看有没有事?”
当她观上绍星额头的淤青和擦破的伤痕时,瞬间吓得哆嗦起来:“这...这...这是怎么弄的?!这要是被娘娘知道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公主这是怎么弄的?!”
明明脸上的伤痕急的旁观者没了半条命,可当事人却一副羞涩的笑颜,三言两语搪塞过后又是一番威逼利诱,胁迫乳娘不能将此事说出去才打发人走,只留了青儿帮她处理额上的伤口。
“青儿,如果我要送礼物给别人,你觉得送什么好啊?”
“公主想送给什么人呢?”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心里从此想送礼物、分享一切美好事物的人,全都成了许攸。
“只要是公主送的,那一定送什么对方都接受,公主想送什么就送什么,用不着苦恼呀。”
可绍星没有随意,她跟着许攸出宫才得知他升成了侍卫,这是许攸第一次升阶,人生又有几个第一次呢,每一个第一次都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她想给许攸最好的,却顾虑重重,她是许攸眼中的宫女星儿,送的东西自然也不能贵重超出她的身份,可要送就送最好的又是她的原则,她才纠结再三,最终私自行动。
市集上有一个铁匠铺,那儿的匠人是从宫中退下来的,手艺在任职期间排名甲等,这成了绍星甚满意的目标,她带着原铁亲自去铁匠铺将想法说与匠人,亲眼看其打磨出称心如意的防身匕首——她送给许攸的礼物。
自以为频繁往来铁匠铺无声无息,却不知道早已被人盯上。
跟着许攸初次出宫时遇到的混混,心中报仇的怒火从未平息,极其细密的搜寻却未捉到一点影子,可好巧不巧,在铁匠铺买刀时,正撞上拿着匕首兴高采烈出门而去的绍星,小混混一眼就认出了当时仇敌身边的小尾巴,于是跟在她身后,趁机将毫无防备的人装进了麻袋里。
等再次见到亮光时,绍星在废弃的小屋里被五花大绑,她奉为宝玉的匕首,正被混混头子拿来切西瓜。
“别动!”
这一声底气十足,震慑了混混头子,但只一瞬,就换来一脚有力的踢打。
“小丫头!说,上次和你一起的人在哪,我们要他的命,你说了就放你走。”
可绍星的目光全在匕首之上,拼命挣扎着想去夺它,忽略掉混混头子的反问,口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把匕首还给我!”
她看到怒极的混混头子将匕首扔了过来,那匕首滑破她的脸,插进了身后的木柱上。紧接着对着她脖子又是一击,将她打晕过去.....
四周的混乱声响把她再度唤醒时,司狄正抱着她满脸担忧,见她清醒松了一口气,将她带出木屋后,她才看到屋外面围了很多侍卫,而许攸,也在其中。
她想过很多遍坦白告诉许攸的场景,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灰头土脸浑身破烂的自己,被身旁跪着的侍卫层层包围,将许攸隔开了好远,即便如此,她仍旧能看到许攸脸上的诧异。
他僵在她对面,定定的看着她,一脸的惊愕与讶然,甚至忘记了行礼,直到身旁的同僚提醒,他才醒悟过来,作势要跪下去。
“不要!”她在心里低声呐喊。
他应该走过来安慰自己,他本应该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叫她别怕。
可是他没有。
他跪了下去,低着头,没有来安慰她。
那是她少年时最后一次见许攸,至那之后他躲着她避而不见,那把匕首被她放进了二人经常联络的花园里,也没有亲手送出去,直到他跟着出使的队伍去了他国,一走就是四年。
她却怎么也不会知道,那把匕首以一种很残忍的方式到了许攸手上。
棠鸿宫是许攸第一次进,他看着他的师父跪在娘娘身边一个劲为他求情,把他逾越规矩、无视尊卑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甚至为了保他付出了生命,当那把匕首被强硬的塞到他手里,耳边那句‘做错就要付出代价,师徒只能留一人,你们看着办。’响起时,他才深刻意识到,天上的星星,触不可及!
那一把匕首,沾上的第一个人的血,是他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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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林
偌大的林子里全是一样的树,许攸行走其中,惊雷让他心中忐忑,背上昏迷的人越来越凉的身体牵扯着他的神经,黑云乌压压结了一团,光线也越来越暗,被他绑在树上做标记的草结却越聚越多,他知道四处走动只是徒劳,便立马放弃抵抗。
他将绍星放在一株大树下,那浓密的枝叶可做挡雨用,他检查了绍星的伤势,看到那残留的蛇毒已将伤口附近的皮肤荼毒成紫红色,再不找药解毒,就有性命之忧了。
趁着暴雨未来,他决定赌一把,随即将身上的外袍脱下盖住绍星发冷的身体,把四周的野草拔了个精光做成简易的草绳,一端拿在手里,一端缠在绍星手臂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正欲走时,迷糊中的绍星却精准地捉住了他的衣角,口中模糊不清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便俯下身将耳朵凑近,才听见她在说:“别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我去找药,我很快就回来!”
可绍星仍然抓着他的衣角,他迟疑片刻,握住了她的手,又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坚定保证:“我不会走太远,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我不会丢下你!我保证!”
天色越来越黑,他连眼睛都要找花了,却一刻也不停歇,因担心绍星而迫切想回到她身边的心愿激着他迅速前进,在一堆杂草中寻找解药,双手被藏于其中的刺藤划出一道又一道血口子,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不仅找到了草药,还发现了一个废弃很久的草亭。
没有研钵他就只能口嚼,那草药的后劲麻的他说不出话,他把伤口精心处理完,又撕下干净的衣料替她包扎,这才背着她去了草亭。
等到备齐生火的柴堆时,第一滴雨也降了下来。
狂风呼啸暴雨倾盆,他把她抱在怀里,一点都不敢闭眼,在火光中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任何她不舒服的反应。
梅雨夜一整个晚上绍星的身体都忽冷忽热,意识模糊中她的胡话也越来越多,在这些断断续续首尾不接的话语里,他听到神杏果执着地被她说了好几次,他虽不知道缘由,心里却有了强烈想让她得到的冲动,即使外面大雨不歇,他仍然冒着风险寻找着迷雾林里的神杏树。
大概是逆境中落无可落触底反弹的效应,虽费了功夫却还是让他找到了那存于传说之中的神树,再摘下那唯一的果时,林中腾起的大雾竟然慢慢消散,这让他激动万分。
只要大雾退却,他们就有了出林的可能,他把那果子放在绍星手里,探了探她的体温,察觉到有了好转的迹象,他才神色放松休息一瞬。
轻微的响动让他惊醒,却见怀中的绍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在仔细地观察着手中的果子。
“公主醒了?伤口还疼不疼?”
“这是什么?”她晃着手中的果子问他。
“神杏树果。”
“真的呀?!”她惊喜不已,拿着果子意欲一分两半,奈何身体无力,被他拿过去轻易分开又递回来。
她把其中的一半给了他,并主动解释:“太医说过这个神杏果特别好,可防各种疾病,吃完强身健体,益寿延年,我们一人一半吧,许副尉快吃!”
“嗯,我知道。”
他接过那半个果时,在她期待又急切的注视中,轻轻咬下一口:“我知道,它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他还从她的迷糊时说的话里知道,吃了神杏果,锁了双生线,从此是生是死,任谁也不会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