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时,绍星正在花园中搭了个小灶台,灶台上煮着从太医处拿来的药,她蹲在其旁,拿着罗玉扇不遗余力地扇着风,心中一个劲默念着:“希望父王吃了我煎的药能快点好起来!”
坊间有个话本子,说的是有一家人,母亲得了怪病怎么也治不好,急得女儿四处求医问药,逢庙就拜遇佛烧香,一个老和尚瞧见了觉得其孝心可嘉,就想再试她一试,给了她一个法子,要想治好母亲的病就得割下身上的一块肉来做药引,那女儿毫不犹豫割了肉,用它煎的药被母亲喝完后,果然病就好了。
绍星当然不信,可每次去向她父王请安时,那一阵高过一阵的咳嗽听得她胆战心惊,自风雪过后她父王的伤寒就一直未愈,药吃的久了一国之主竟开始了小脾气,不肯配合让太医束手无策,绍星便亲自出马,尽心尽力地熬着给父王的药,她知道父王对她最好,她撒个娇再求他吃药的话,那就一定可以。
可‘哐当’一声,那快熬成的药,被这个结盟亲的消息一惊,竟被她失手打翻在地。
“青儿,你是不是听错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结亲呢。”
还不等一路跑来的青儿歇口气回答,赞乐轩就迎来一批宦者,为首的大总管易德手里拿着召旨,向她一边行礼一边说道:“恭喜公主,召国王储前来求亲,国主同意了,写了王召,特命我传给公主。”
绍星看了看他递过来的召旨却没有接,鹅蛋脸上全是不可置信,自动忽略掉那些人,转而对青儿吩咐:“父王的药撒了,再取一包我来煎,我要去亲自问父王是何意。”
她以为,这次的事情会和以往的数次一样,她的父王会以她为主,会最终拗不过她,会顺着她的意思,然后将王意收回.....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的父王对她也如此强硬了,强硬到不顾她大吵大闹不同意的话,仍然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向她当面宣判,讲一大堆的道理,却用爱她来总结。
“父王最爱你。”
自绍星记事以来,她听过很多次她的父王说这句话,她在朝堂上捣乱的时候、她打碎象征意义非凡的国宝的时候、她做错事引起很大一连串失误的时候,还有她的额娘逝世的时候,父王总是最暖心地或训斥或安慰她,末了会对她说:“父王最爱你。”
可现在,在唯一一次的大吵之后,绍星突然明白了,父王最爱的,是他的天下、他的臣民,而不是她。
为了他的天下,他可以将自己变成筹码,逼自己嫁给连面都没见过的召国太子,并且一遍又一遍灌输,这是一个公主的使命...
绍星哭哭啼啼跑入棠鸿宫,将希望放在乐清娘娘身上,一见到乐清娘娘她就扑了上去,抱着她哭成个泪人,断断续续将缘由讲了一遍,语气里都是向她求救的迫切:“母后,你去向父王求求情吧,星儿不想去召国!”
可没人站在她这边,连她的母后,此刻说出的安慰之词都和她的父王如出一辙。
“星儿,你知道吗,前方瘟疫盛行、战事不利,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关乎国之存亡,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结盟,要巩固盟友关系,就得和亲。”
“若是黎月在世,我定会让她来换你,可如今炎国上下只有你一个公主,为了炎国百姓,你就得有个公主的觉悟,和亲又算的了什么呢?”
为了炎国百姓,那谁又为她绍星着想呢?
“你长大了,不该再意气用事。”
她哭肿的眼睛怔怔看着此刻坚定说着和亲又算得了什么的母后,心里的期望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却还是强挣扎道:“那是我的一辈子,那太子我都没见过,母后和父王凭什么这么肯定我能喜欢上他?”
仿佛听到了好笑的话语,乐清娘娘忍不住轻笑了一瞬,微微说道:“不用喜欢,只要习惯就可以。”趁着绍星愣住的空档,她突然挑起她的下巴,又接着补充:“还是说,那个小小侍卫,扰了你的心?”
绍星刹那间睁大的双眸里映出来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这句话带着意味不明的威胁性,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回应来。
“星儿,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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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赞乐轩殿门前,斐鸢深吸两口气,对跟着的侍女说了句在这等,方才进入大殿。
她透过微风吹起的纱帐看到绍星孤零零趴在桌子上,又想起今日应召进宫时乐清娘娘说的话,她让她来做说客,以嫂嫂的身份开导开导绍星,可这种事情,该如何开导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公主。”斐鸢小心翼翼上前,一声轻唤将出神的绍星拉回。
绍星抬起头看到来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一双眼睛发红,一看就知道刚哭过。
斐鸢坐在一旁,余光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话,绍星就像知道她的来意似的,主动问道:“王嫂来,可是想劝解我?”
“啊,”斐鸢交叠的双手搅着衣料,慌张看了她一眼,这才说道:“和亲的事情我听说了,如果公主不肯,不如向国主好好说说,不要把自己一人憋在这里,或者,你可以跟我说,我...我...”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还不等她有所回答,绍星又接着问道:“如果我跟嫂嫂说我已有倾慕之人,无法去和亲,嫂嫂会支持我反抗王命吗?如果嫂嫂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会乖乖服从还是重重反抗?”
“可,可那是王命,反抗也不会有结果,而且,而且事关重大....”
“事关重大就要牺牲我吗?”
斐鸢被反问的结结巴巴,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绍星却不再为难她,绝望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脾气,任谁劝解都没用,王嫂回去吧,有些事情没法感同身受,还怎么安慰劝解呢?”
“宸王殿下还没回来,你要是想,我可以派人送信叫他回来去跟国主说,他视你最重,肯定会向国主求情的。”
绍星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哥哥成亲第二日就去了浮岩城,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办,她不想连累哥哥,她最清楚他的脾气,他必然会为了自己去和父王争辩,可父王在此事上的态度她这几日再清楚不过,任何人都无法挽回。
“不用了,有些事情,得自己解决!”
可以卵击石的反抗只持续了几天,斐鸢却再次来了赞乐轩。
这一次她急如星火,几乎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公主!!殿下他,殿下他从边境一回来,为了和亲之事在朝堂上公然顶撞国主!惹怒了国主被下令囚在桓台!!我父亲说,这次国主异常愤怒,没人能向殿下求情了!!公主求求你,去向国主说说吧,只有你能让殿下从桓台出来!!!”
绍星立刻明了,这是她的父王变相向她施压,她的哥哥极其重视她,她又何尝不是呢?
这是公主的使命,,她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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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修士的情报送出去之后,许攸路过黄家的糖铺,下意识就走了进去。
那铺老板一看到来了个熟人,赶忙招呼之余麻利地拿出新样板给他看:“公子快瞧瞧,这是最新到的糖板子,形状有的挑,做出来的模样栩栩如生,公子何不选一个尝个鲜?”
老板见他拿起小雀儿形状的糖样看,赶紧又热络的补充:“这个糖雀卖的最好了,公子若是喜欢,我立马做一个最甜的给您,哎呀,公子腰间的挂坠在闪光啊,什么东西这么灵气?”
许攸闻言低头一看,才发现腰间的玉海肖正在发出耀眼的荧光,他微一愣,紧接着扔给糖老板银两,拿着糖雀急急向宫门偏门走去。
偏门一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瞧见黄昏笼罩的城墙下绍星早已站在那里,他忙迎了上去:“公主,召我何事?”
今日的绍星穿一身红衣,娇花粉面、羽眉贝齿,打扮不似以往,转过身看他时,突然间震得他说不出话,那是倾国倾城的美。
她看着他,粉面上绽出耀眼的笑,对他说道:“我们去逛夜市吧。”
这要求让许攸一愣,他不明白绍星所言何意,提醒道:“可戌时就要到了,宫门马上关闭,关闭之后禁止出入宫,恐怕不能去逛了。”
“没事,”她垂眼说道,“今夜谁也不会管我,夜不归宿也无妨,你陪我去逛夜市吧,所有的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我都要统统尝试一遍,一点遗憾也不留。”
她明明笑着再说这些令她激动的事,可许攸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只是很兴奋,等不及要去玩了,走吧,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刚入夜的市集热闹复苏,许攸跟在绍星身后,看着她穿梭于摊贩和人流之间,看着她学着买主跟卖主讨价还价,看着她一手拿着糖雀,又拿起兔子面具戴在脸上向他挥手,大叫着对他说:“许攸,看我,给我买这个...”
一直到闹声渐消,他跟着她站在河边,喝着随手买来的米酒,无声赏着对岸街道的灯火,过了好久,直等到酒喝完,连街灯都开始暗下的时候,他对绍星说道:“公主,走吧,该回去了。”
绍星却拦住了她,昏暗的树影遮去了她半个身体,她低着头,许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公主?”
“许攸,你可以亲亲我吗?”
“公主?!你喝醉了吗?”
“许攸,你亲亲我吧!”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静默的等待和轻之又轻的一个叹气过后,绍星突然笑嘻嘻道:“怎么样?吓到了吧?我故意的!就想看看你受惊吓的反应!你果然受到惊吓了,哈哈哈,走吧,回酒楼,我可是包了醉漾楼整个酒楼呢,今天我要住一次客栈。”
她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他手臂轻轻起落,那动作实在太像擦泪,又叫许攸震惊不已,正手足无措之时,却听到她说:“许攸,我有点困,你背我吧。”
....
醉漾楼果然安静无一个外客,他把睡熟的绍星背入房间轻轻放在床上,将手上提的东西腾出来整齐地码在桌子上,那兔子面具被他拿着看了又看。
许攸,你亲亲我吧。
鬼使神差地,他将面罩轻扣在绍星脸上,俯身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