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郭威抵达沧州城下,看到这里虽然战事未开,但是已然透着紧张的气氛。沧州城门只开放了南门一处,而且限制了每日的入城时辰,严格盘查往来行人,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只见城楼下义昌军的兵士们列队成两排,手持长枪,警惕地盯着等待入城的长龙。为首的军头挨个盘查,遇到携带刀剑着一律收缴驱逐,而持中原地区口音者则立刻收押严加审问。由此这入城效率也是极为缓慢,郭威想起了当初在太原城参军之时的情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如今的自己自然不会再因为排队烦躁而莽撞闹事,身负侦查重任,自是要低调行事,不可过于引人注目,需要时刻保持机智冷静。
郭威见自己前一位挑着瓜果的大叔,搭讪问道:
“这位大哥,这沧州如今管制得甚是严格呀?”
“谁说不是呢!你还不知道吗,听说是晋军在顺州大队人马集结,这节度使大人命令沧州城已经是半戒严了。”
“你说的这节度使大人是刘仁恭大人?”
“啊?我只知道咱这沧州是刘守文大人说了算,义昌节度使大人。啥刘仁恭,我一个粗人也不知道。”
“哦,这样啊老大哥。”
郭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待到半个时辰,终于排到了城门楼下。盘查的军头,抬头打量了郭威一番,见其身强体壮又气质不凡,有些怀疑,便警觉地盘问了起来。
“姓谁名甚啊?来沧州所为何事?”
“小的叫司小威,此番过沧州是要取道去幽州。”
“噢?幽州?”
军头听闻郭威是要去幽州,加重了疑虑,他转头向后方看去,眼神示意两位士兵靠拢过来,只见两个士兵立刻过来对郭威进行了全身搜身,一无所获之后军头又继续询问起来。
“你去幽州又是所为何事?”
“报告军爷,小的乃幽州千明寺的俗家弟子,这是千明寺给的名帖,军爷请看。”郭威小心翼翼地递上了千明寺主持的名帖。
军头见此情状,感觉好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得放郭威进城了。
刚进城门,刚才一起入城的卖瓜大叔就好心地提醒郭威:
“方才听你说要去幽州城?”
“对啊!老哥也要去?”
“如今谁敢去那鬼地方,我看你也是个老实小伙,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这年纪轻轻身高马大的,去了幽州保准要被抓去服徭役,那你就惨咯!”
卖瓜大叔摇了摇头。郭威一听有些疑惑,这战事紧张,幽州还有什么徭役呢?不过就是被抓去军中也是有大麻烦,还是得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只见一年轻将军骑着军马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城门口,听见城楼的兵士们都在问好节度使大人,郭威心想,这应该就是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刘仁恭的长子。不过这刘守文看起来待将士平易近人,颇受爱戴,这对于晋军可不是好消息,这样的大将守城,必是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加上这沧州城易守难攻,此役怕是有大麻烦。郭威心中有些担忧,越发感觉自己使命重大,加紧往幽州方向赶去。
不过半日,郭威就已经赶到了幽州城。到了这幽州城,郭威记着卖瓜大叔的叮嘱,尽量避开有官府衙役的路口,以防遇到强抓壮丁的麻烦事。郭威自小听说幽州繁华,不过今日之景象令他有些意外。
只见这街上虽说是商户不少,但是老幼妇孺居多,且大都是神色匆匆,面露忧色,看得出在战争威胁下的幽州,已经很难找回往日的热闹景象。郭威在城里闲逛着,想找个人打听下这里的情况。
正当徘徊时,郭威看到前方有一代写书信的摊位,摊主是一位古稀老翁,心想这老翁年纪很大又会识字写信,应该是见多识广,向他打听一番自是没错。郭威走上前去,向老翁拱手作揖打招呼:
“老人家,这生意可好啊?”
“幽州城近来不太平呐,这位小客官,是要写信吗?”
老翁停下手中写个不停的笔,抬头看着郭威,笑了笑。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额...不是,在下是顺州人,是来这幽州千明寺拜做俗家弟子的。”郭威有些疑惑,这顺州跟幽州相隔不过百里,口音相差无几,老翁如何识得自己是外乡人,“老人家,你怎得知道我不是幽州人呢?”
“你四周看看,这城里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么?”
老翁扶着自己的胡须,叹息道:
“如今这幽州,年轻人不是在卢龙军营里,就是在那大安山忙活咯。”
郭威倒是知道大安山,但是只听说幽州城抓去的壮丁都去往大安山了,但并不知道在那边忙活什么,于是赶紧问:
“大安山那边需要如此多的劳力么?”
“这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大人,在大安山大兴土木,所需劳力仆从无数,你说呢?”
郭威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问道:
“那这节度使大人如今是在大安山?”
老翁似有深意地看了郭威一眼,神秘地笑了笑,然后缓缓地说:
“节度使大人如今怕是不想回幽州了。”
“啊?那这幽州岂不是无主了?”
郭威大吃一惊,赶紧又接着问。老翁狡黠地盯着郭威,凑到郭威耳边,轻声说:
“还想知道吗?那你得买我一幅画,不过价格可不便宜。”
“好!”郭威不及多想,立刻答应下来。
于是他便跟着老翁离开了书信摊位,走到了旁边一僻静巷子里。拐过两个弯,进了个小屋子。老翁示意郭威稍等片刻,从里屋里拿出了一幅画作,只见画上两只老虎,正虎视眈眈地怒目而视,其他别无特别之处。郭威有些困惑,但也不顾其他,只问老翁这画作价值几何,自己买下便是。
“客官怕不是来千明寺的居士吧?”老翁突然声音低沉了下来,犀利地眼神紧紧盯着郭威。
郭威见此情景,下意识往门口靠了靠伸手往后摸去,心想看这老翁不似常人,莫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身份,或许这里还有埋伏,自己需要寻个称手之物做兵器。老翁见其神色异常,淡淡一笑,吟起了诗句:
“一方萧洒地,之子独深居。绕屋亲栽竹,堆床手写书。”
“莫要慌乱,这里只有我一人。我看小兄弟应该是自顺州的晋军帐下而来吧?”
“啊?老人家何出此言...”郭威惊讶到这老翁真的识破了自己,十分沮丧自己初出茅庐的潜入侦察果然这么快就失败了。
“看你这布衣简陋打扮,却为了打探幽州情势出手阔绰买画,你说呢?一心向佛的小居士,你太关心时局了。你既是从顺州来,那应该是晋王的人吧。”老翁边说边微笑着,似是有一丝看破一切的睿智感。
“老人家,小生是佩服了!晋王发兵至此,必将消灭刘仁恭。晋王乃一代雄主,宅心仁厚,如能助其早日平息战事未尝不是好事!”
“哈哈哈哈哈!谁胜谁负与我何干?”老翁大笑道。
“既是如此,还望老人家不吝赐教!”
“我早告诉你了,都在这画中!”
郭威彻底迷惑了,他再次仔细端详着这幅画作,未见异常。老翁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说:
“二虎相争,坐山观其斗。”
老者在屋子里踱步起来,又补充道:
“晋王不必出手,只需在顺州施加压力,这幽州必将内乱,再趁势收拾残局即可。”
“请高人明示!”郭威感觉云里雾里,赶紧向老翁请教。
“我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需要你带我去太原城。”
“好!”
老翁眼中露出了一丝光芒,他不紧不慢地向郭威解释道:
“刘仁恭弃幽州城而去,于大安山大兴土木,沉醉享乐。自以为能平衡二子,掌控全局。幽州如今落入了二公子刘守光之手,必将内乱。沧州的长子刘守文虽然实力强劲,但若祸起萧墙,则沧州将不攻自破矣。”
老翁说罢就望向了窗外,缓缓地又吟起了诗来: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郭威虽听得有些云山雾绕,不过见此老翁谈吐不凡,见解独到,仍是感觉如仙人下凡。他单膝跪地赶紧向老翁一拜:
“老人家,请收郭威为徒,幽州局势还望多加指点!”
“年轻人,不用行此大礼,我们已经说好,你带我随军回太原,什么都好说。”
老翁笑着点点头,摆手示意郭威起来。郭威觉得自己此行收获颇丰,虽是初生牛犊执行此等任务还有些生涩,但探知了这幽州目前复杂的局势,还拜此高人为师得其指点,也是不虚此行了,但此时自己务必要将此消息传给顺州的晋王。
“老师,时间紧迫,还得麻烦你带我找到千明寺,将消息传回顺州!”郭威有些焦急地向老翁求助道。
“看来小居士是真的一心向佛,老夫错怪了,哈哈哈哈。”老翁大笑之后,拂袖出门,郭威也赶紧跟出。
看这老翁是对幽州城非常熟悉,若非本地人也应当是在此地驻留多年。二人一路穿街走巷,很快就到达了城东边的千明寺,只见这佛寺是颇为雄伟,香火旺盛,出家人虽不算太多,但尽是幽州的妇孺百姓在此为从军的自家男人祈福。郭威根据之前的约定,将写好的消息投入了一功德箱内,虽说自己也不知这消息将如何快速传回,但只盼晋王能早日得此良策。
这寺庙是背靠群山,包围参天古树,庙前烟雾缭绕,人头攒动,老翁看着此情此景,又回头看了眼郭威,不由心生感叹:
“分明仙籍列清虚,自是还丹九转疏。画虎已成翻类狗,登龙才变即为鱼。”
幽州城里还有另一个人格外忙活。刘守光在刺史卢岩的协助下,已经将城防,财政,牢狱的大权握于手中了,不过如今他的打算已经不止于控制幽州。他心里明白自己只不过是父亲制衡兄长刘守文的一枚棋子,以他的能力素质,父亲是断不会让他接班卢龙节度使的,而且兄长向来厌恶自己,如若等其总揽大权,自己绝无好下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现在李存勖大兵压境,兄长刘守文领重兵在沧州抗敌,父亲在大安山独自享乐,幽州完全在自己控制之下,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经过一番思索,刘守光又找上了刺史卢岩。
“卢大人,您这刺史当了得有十年有余了吧?”刘守光神秘地说。
“这...二公子何意?”卢岩有些疑惑,反问道。
“难道卢大人也不想坐坐节度使的位置?”
“啊!这是什么说法?”卢岩被吓了一跳,心说这是哪出,刘守光自己什么都还没捞到,哪轮得到自己来做节度使。
“我看这些年,父亲大人是不思进取了,只想着在这幽州享乐。我能带你们更进一步,你来做节度使,我嘛...”刘守光凑近了卢岩跟前,拖长了声音。
“这...”卢岩知道了,这刘守光不仅是想接他父亲的班,还要想再进一步。他也是聪明人,这些年刘仁恭自知不是梁晋双方的对手,在这幽州偏安,早已没有了宏图大志。而大公子刘守文也对自己不亲近,若是他继承其父,自己怕是连这幽州刺史都保不住,不要说再进一步了。他狠了狠心,起身向刘守光叩拜说道:
“属下既已决心追随二公子,定当为二公子马首是瞻!”
“请起请起,刺史大人请起,若能成事,卢大人定是首功,这卢龙节度使非你莫属了!”
“谢二公子抬爱!如今城中已尽由我们掌控,还望二公子明示指令,卢岩自当誓死效忠!”
“好,好!卢大人别急,我已经有所谋划,只管照我说的去办便是。”刘守光此刻是信心满满,他凑到卢岩耳朵前,悄悄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卢岩听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落而下。这卢岩一向谨慎稳重,深得刘仁恭信任。但由于其长期主理内务,跟在外作战的大公子刘守文并不亲近,但也不算得奸佞之辈。如今听得这刘守光的阴谋,自己也是吓出了冷汗,不过现在也别无他法,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