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晋王李存勖即将亲率大军自太原出发亲征刘仁恭。此番进军，大太保李嗣源也按惯例跟晋王一起出征，而近期契丹似乎又在北边边境蠢蠢欲动了起来，几番侵入边境云州城，虽说攻城失败，但也洗劫了云州境内大半，似有南下再侵的意图。李存勖派遣二太保李嗣昭前往云州防御，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刘仁恭，只有等消灭这个身边的祸患，再腾出手来驱逐契丹人了。
启程前夜，李存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挂在床头的青龙头弓，向其庄重地鞠了一躬，又从父亲留下的三支利箭中取出一支，和青龙弓一起装进了自己的行囊。他起身走出房间，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道：
“父王，存勖此行，必定了断这叛徒刘仁恭！”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心里充满了悲凉。此行一去，自己不知又要沾染多少鲜血，这双手还能弹琴作赋吗？唯有仇恨，是李存勖继续前进的意义。
郭威此次也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虽说只是晋王身边的卫队兵士，但近日来跟晋王相处以后，郭威常常发现晋王对他似乎有所关注，有时回到宫中还会问他一些对时局的看法，自己也是幸得谦灵指点，开始对天下大事有了点见解，否则可就答不了晋王的话了。除此之外，晋王还问到他是否听说过十三太保李存孝，搞的他有些迷惑。此番出征，郭威还有一个心事没有了解，那就是跟谦灵的婚事。当初想着是等自己功成名就，再风光迎娶谦灵，但是此次远征生死未卜，而自己对谦灵的爱确是难以自抑，怕是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必将给双方留下毕生的遗憾。谦灵也是早早向父母双亲告知自己要留在太原府嫁人，父母心想这女儿出嫁晋王未果回到邢州也有一些尴尬，现在能嫁给顺国公之子也还是不错的。既是如此，两人情投意合又时机成熟，自然婚嫁也是提上了日程，成婚的日子就定在了出征的前几日。
这日，大喜的日子终于到了，郭威高兴地回了家。因为谦灵如今就安家在太原西城，这司敬既是郭威的二叔，又是谦灵的义父，两边的长辈他也一肩挑了，再加又是这动荡乱世，一切繁杂礼仪也就从简了。
简单的喜事忙完之后，谦灵就随威儿哥进了洞房。新婚之夜，烛火隐隐约约，似乎照耀得两个少年男女的小脸绽放了光芒。谦灵看了威儿哥一眼，又害羞地低下了头，从当初酒家门口的邂逅至今，两人已经相识两年有余，一开始谦灵只是觉得这小哥哥是可爱少年，又直率有趣，但经过相处之后相知更深，才觉得威儿绝不像一般的浑浑噩噩之人，他既有非凡的英雄气概，也有洒脱释然的大智慧。自己也早已认定此生将与他相伴永久。谦灵和威儿哥双手相握，相互扶持着坐到床边，两人此刻都是相顾无言，情意尽在不言中。
谦灵抬头望着威儿哥，看着自己的夫君已经不似往日的莽撞少年，心里也是欣慰自己能陪他长大成人，往后也会将陪伴他走向更大的舞台。郭威看着谦灵深情地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害羞起来。看这如此动人的花样少女，今日即将成为自己的新娘，他是既兴奋又感动。人生在世，能够与自己情窦初开一见钟情的心上人走到一起，是何等的幸事，不管以后自己面临什么，郭威已经暗暗决心，决不能辜负此生挚爱的谦灵，无论是事业功名甚至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如谦灵来的重要。
郭威看着那似初开花苞一样饱满又滋润的小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上去，这手刚一伸上去，谦灵瞬时羞红了脸，汗珠随着发丝滑落到红润的肌肤上。这汗珠就像清晨的露水，孕育着两人的爱和希望。谦灵和威儿哥虽都是热情开朗之人，然而相处已久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如今两人坐在榻前，威儿哥一只手轻柔地抚着脸庞，一只手缓缓地解开了谦灵的衣襟，俯身亲吻了上去。两人慢慢地倒在了婚床上，窗外月光皎洁，屋内红烛摇曳，这情投意合的英气少年和春华佳人，今夜结为了夫妻......
次日一早，郭威收拾行装，准备归队出征。简单向二叔和谦灵告别之后，他抓紧回到了晋王宫。今日晋王似是有些心事，他见郭威回来，又问到他关于李存孝的事：
“听说有人曾在幽州见过十三太保李存孝，你自小在顺州长大，可有耳闻呢？”
“回晋王，属下自幼听闻李存孝死去多年，想必他应该不可能出现在幽州吧？”郭威煞是奇怪，这十三太保早已被处死，这是天下人人皆知，晋王怎的今日又提起十三太保李存孝的事。
李存勖见其茫然，也是叹口气，是啊，这存孝大哥当年未被处死，父王也只告诉了自己一个人，这世上谁又能想到哪里还能找到他呢？不过话说回来，距离当年的惨剧已过十多年，存孝大哥是音讯全无，说不定早已…不不不，李存勖赶忙打断自己，存孝大哥武艺绝世，天下第一，一定还活在这世上，等待我们兄弟重逢。
最近李存勖也确实是一直在思索此事，如今他掌权也已稳定，恰好此行又是去传闻存孝大哥出没过的幽州，现在是时机成熟，是时候下令寻访了。不过他看了看郭威，又想到父王当年似乎暗示自己此事当有蹊跷，而自己身边晋军高层全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如果过早让始作俑者参与进来，可能存孝大哥还有危险，如果现在能安排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局外人，帮助自己调查此事当为最妥。
不过李存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想想这郭威虽然精气神十足，也机灵聪颖，但其实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娃，能否担当如此重任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于是就暂时又把这事搁置了下来。
当天晋王李存勖就随同大太保李嗣源，率大军奔赴顺州前线。
待到李存勖赶到顺州之时，顺州刺史李存进和左射军都尉石敬瑭已经在刺史府等候多时了。李存勖关切地问道二位将军顺州的军情：
“最近顺州局势有什么进展呐？”
“殿下，末将抵达顺州之后...”这石敬瑭还没说完就立刻被李存进打断。
“晋王，石将军来这顺州别的没干，倒是袭击了我的顺州军粮库！”
李存勖眉头一皱，心说这是来哪出呢，怎么自己劫自己军粮都来了，于是问道：
“石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末将也只是听闻刺史大人说起军粮仓被袭一案，不过与左射军无干。”
李存进是冷笑了一声，对石敬瑭说道：
“噢？这军粮仓离石将军驻地不过五里，若是敌军深入顺州来袭，石将军没有戒备？”
石敬瑭也不遑多让，没有理李存进，直接向晋王李存勖说：
“这顺州的军粮，末将想要自然向刺史大人取便是了，这是晋王殿下早有军令在先，末将又哪里需要去劫夺自家的粮草呢？”
李存勖看这二人说辞，心中明白了大半。不过此番前线大将的针锋相对，可以看出二人相当不睦，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又想起当年听说在父王帐下，也是时有将领争端，多是由于他人嫉妒忌恨十三太保李存孝，只怪这存孝大哥才华出众惹人艳羡又心直口快得罪他人。不过由于存孝大哥刚猛异常，众人常常只能避其锋芒，难见如此正面冲突，难道...
李存勖心里一惊，心想或许存孝大哥是被自家人暗害。他定了定神，淡定地说道：
“这顺州前线战事一触即发，晋军上下将士既当万众一心，大家不能胡乱猜忌。这粮草之事暂且不谈了，太原留守李存贤已经为我们准备充足，正源源不断转运顺州。”
李存勖让几位大将赶紧一起研究敌情局势。他指着军图上的沧州，向大太保李嗣源问道：
“当年父王讨伐刘仁恭，大哥也是参加了这沧州一战吧？”
“正是。当年刘仁恭拒不听令河东大营，义父震怒，亲率主力大军突袭幽州。没成想在这沧州栽了跟头！”
李嗣源想起当年跟随老晋王李克用征战刘仁恭的往事，仍然不能释怀。当年义父李克用根本没把刘仁恭放在眼里，以为大军施压，就能轻松夺取幽州，岂料这刘仁恭甚是勇猛，在沧州义昌镇牢牢地将晋军堵在这里，不得踏进半步。
“义父是兵锋受挫于此但绝不放弃，强令大军攻城。可这沧州实在是城坚盾厚，刘仁恭也是守城得法，顽强抗拒，硬是抗住了整整半月有余。”
李嗣源想起当年在沧州艰难的攻城战，对今日的战局有了些许担忧。
“待到终于攻破沧州，我军也已元气大损，没想到中了刘仁恭的奸计。这沧州到幽州是一段丘陵起伏的山路，义父破了刘仁恭的义昌镇，有些轻敌，不加休整急令大军以长阵之势沿山路继续追击，直击幽州。”
“看这刘仁恭老贼还是有些谋略。”李存勖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刘仁恭引诱疲惫不堪的大军进入了沧州和幽州之间的狭长之道，并发动了袭击。”
李嗣源一边摇头，一边感叹当日的惨状令其至今难忘。
“当时刘仁恭的卢龙军从两侧浅山中杀出，并辅之巨石，向行军的队伍砸来。当时我军本就负伤者众多，且连日征战奔袭困倦不堪，面对突袭难以招架。一时间大军被冲杀得七零八落。我随义父艰难地在乱军中突围杀出，才保住了性命。”
“十二太保康君立将军就是在此役蒙难吧...”李存勖叹息道。
“康君立大将军亲率先锋前军，遭前后夹击未能突围，被刘仁恭杀于幽州城下。”李嗣源狠狠地锤了下拳头，怒声说，“这恶贼刘仁恭，斩了康君立大将军的人头献与朱温，谄媚求荣。”
“此番征讨幽州，必将用刘仁恭恶贼的狗头祭奠晋军阵亡的将士！”
李存勖安慰着大太保李嗣源。不过他也冷静地知道这刘仁恭确实是不好对付，当初父王气势如虹横扫中原，朱温也得让其三分，不过经此一役可谓是局面急转直下，也是当初晋军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如今自己再次站在了这里，不可谓不凶险。
他的脑子此时飞快地思索着。这破敌之策尚无头绪，断不能贸然行事，绝不可强攻沧州城，不然当初的悲剧可能要重演。加之顺州如今集结大军，所需的军需粮草和重型攻城器械还没有全部转运到位，自己有充分的时间再与阿瑭商议战法。
李存勖转身看到自己身后的郭威，此时有个想法忽然进入了他脑海之中。
“郭威，你从小在顺州长大，如今可还会顺州口音？”李存勖突然问郭威。
“晋王殿下，属下虽然现在说着一口太原话，不过顺州口音还是会说的。”郭威不知晋王何意，赶紧答道。
“好。本王交与你一个任务：给你七日的时间，潜入幽州，探查一番敌方情况。如果有所斩获，就将消息带到幽州城中千明寺，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啊？是...是，晋王殿下，属下领命！”
郭威有点懵住了，心想这晋王殿下派给自己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做奸细，这可是自己很不擅长的呀。本想此次出征刘仁恭，自己在晋王身边，可以瞻仰这晋军群英们的运筹帷幄，还能一睹晋王天下无双的玄寒剑术，再不济也能到战场上嗜血杀敌，可谓是初出茅庐就能收获满满，没成想居然被晋王派出单独执行任务，还是潜入敌营，实在是有点搞不懂。不过既然王命既出，自己也是只有竭尽全力。一顿收拾装扮，郭威脱下了晋军军服，换上了普通平民的衣衫，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身份标识，卸下了全部刀剑武器，赶紧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往沧州方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