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顺州大营里,晋王李存勖正与大太保李嗣源紧张讨论着攻城计划。
“报!飞鸽传书密信!”晋王的卫队兵士急匆匆地进到大营,将一张纸条递了上来。
李存勖刚接了过来,李嗣源便有意地往旁边让了让,他知道晋王卫队中有一支探查情报的秘密力量,为了避嫌,自己不便插手。
李存勖见状,对李嗣源轻松地笑了笑,说道:
“是幽州来的情报,几天前我让顺国公之子郭威潜入幽州,打探一下敌方情势,看来是有点收获了,大哥也一同看看。”
这郭威的事李嗣源之前也听爱女玉锦提起过,没想到晋王竟然如此重用他,头一次上前线就让他潜伏侦查去了。
李存勖缓缓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短短一行字:
围困沧州,待幽州有变。
看到这条情报,李存勖和李嗣源都皱起了眉头,按这字面意思,是让大军继续施压沧州,但要等到幽州有所变故才大举进攻?这幽州“有变”是指何变呢?
李嗣源有些怀疑,向李存勖劝阻起来:
“这郭威不过一毛头小儿,我看怕是不足为信,如果耽误了战机,这责任他担负不起。”
李存勖没有做声,他在思考着,一是这情报的真正意思,二是是否应该相信郭威。他咬了咬牙,坚定地对李嗣源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郭威虽是一初出茅庐的小将,但此人极富责任心,如果他没有十足把握不会传回这样的消息。”
见李嗣源还是忧心忡忡,李存勖又补充道:
“况且大军继续围而不攻,也没有什么风险,但是贸然攻城可能会造成巨大损失。我相信郭威,如果他负不起责任,我来替他负便是。”
李嗣源听罢觉得自己似是有些失言,连忙向晋王拱手道:
“全凭晋王定夺!”
“好!命令下去,继续围困沧州,等待战机。”
李存勖其实也有些忐忑,毕竟这郭威确实年轻,经验不足难以服众,不过如果此次能经历充足的锻炼和考验,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托付于他。
这边幽州城里,刘守光加紧着自己的阴谋。晋王李存勖对沧州的围困压力越来越大,义昌节度使刘守文不断从幽州抽调兵力,刘守光也是完全配合,大开方便之门。
幽州刺史卢岩见状赶紧劝说刘守光:
“二公子啊,这幽州快要被前线抽空了,你这样如何跟你大哥抗衡?”
“别急卢大人,幽州就是只剩一兵一卒都没关系。”
“啊?这是何意啊?”
“哈哈哈哈,我的卢大人呐,只要父亲在我手里便是了,吾兄可是个孝顺君子呐。”
刘守光得意地笑着。这大哥刘守文抽调幽州的兵将,对他可是一件好事,一些依附于大哥,他难以控制的力量现在都调去前线了,这可是天赐良机。现在是时候行动了。
“卢大人,就是今夜了,按之前的计划行动。”
入夜的大安山,透着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息。通往大安山刘仁恭行宫的山路,两边是黑压压的密林,潺潺的溪水流过,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大队士兵的行进动静。虽然在进山的道路上,刘仁恭令自己的卫队设了百步一岗,不过毕竟这大安山在幽州腹地,前面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看家护院,实在是没有什么危险可言,所以所谓警备也是形同虚设。
一队上百人的步兵大摇大摆地向大安山进发,刘守光骑着大马在最前头,向大安山的第一个岗哨走去。他已经安排卢岩坐镇幽州,紧闭城门,切断同沧州前线的一切联系。
“来着何人?”岗哨的卫兵见大队人马前来,非常吃惊,大声喝问道。
“我,刘守光。”刘守光冷静地回答。
“噢?二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卫兵知道节度使大人一向不待见这二儿子,也没见什么时候召见过他,这大半夜的又不知要搞些什么名堂。
“我来看我爹,还要向你汇报吗?”
“可是二公子,你这身后跟着这么多人也是来看望节度使大人的吗?”卫兵知道节度使大人厌恶刘守光,也是不客气地回应。
“你这狗东西找死!平时你们一个个看不起我也就罢了,今天竟敢阻挠我拜见父亲大人!”
刘守光假装火冒三丈,跳下马来上去就给了卫兵一耳光,嘴里还继续骂骂咧咧。这一下不要紧,岗哨的兵士们都愣住了,心想算了惹不起,你要不怕闯祸就让节度使大人收拾你吧!
见卫兵们打开了大门,刘守光也是不多纠扯,带着大队人马,不慌不忙地进了大安山。后面的岗亭也是一路大开方便之门,把他直接放行到了行宫外。
刘守光率兵抵达行宫门口,看到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是大开眼界,虽然还没进门,已经看得到里面是琼楼玉宇,雕梁画柱。宫外精致的花园里是繁花似锦,假山水池精美绝伦。刘守光感叹自己也是从小锦衣玉食,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过今日算是见识了姜还是老的辣。父亲大人还从未召见自己来大安山,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做了这奢华宫殿的主人吧。
随着一声令下,刘守光带来的幽州兵士便趁着夜色闯入了宫里,立刻占领了行宫的各个门口和制高点。刘守光找到刘仁恭的寝殿,径直闯了进去。
“守光,你来这做什么?”刘仁恭听到外面动静,刚刚收拾起床,见是二儿子刘守光闯了进来,感觉事情不妙,于是故作镇定地问了起来。
“打扰父亲大人了,长话短说吧。”刘守光从未在父亲面前如此自信淡定,他也不想废话,直接跟刘仁恭开门见山了。
“父亲大人,这大安山已经在我控制之下,接下来还请父亲听从我的安排就是。”
“你这是又要搞哪出,卢岩呢?”
“卢大人在幽州帮我挡着大哥呢,父亲,为了避免血腥弄脏这豪华宫殿,还请您要配合呐!”
刘守光也不客气,直接恐吓了起来,刘仁恭知道现在局势失控了,只得配合。于是刘守光命属下把父亲看守起来,并逼其派斥候快马出发,向幽州,沧州全军上下发布卢龙节度使帅令,麾下所辖卢龙军、义昌军全部归由刘守光节制。
第二天一早,刘守光赶回幽州城,由卢岩起草文告,昭告天下,自立称帝,建都幽州,国号大燕,奉刘仁恭为太上皇。并发布第一道召命,任命卢岩为卢龙节度使,孙鹤为义昌节度使,封刘守文为赵王,急招回都。
天下哗然。
这幽州又来了个皇帝,令李存勖和朱温都大为意外。更加意外的是,这皇帝还不是刘仁恭,而是其小儿子刘守光。这下刘守光可捅了大篓子,本来刘仁恭是向大梁称臣,如今这小儿自立为帝,不光是李存勖要来寻仇,朱温也不会放过他。
沧州前线得此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大将孙鹤提议刘守文立刻回师幽州,诛杀叛贼。但刘守文此刻却是进退两难。
“大人,幽州空虚,您统兵回师,必能立刻扑灭叛贼刘守光!”孙鹤焦急地向刘守文谏言。
“这李存勖正虎视眈眈,如若我们回城勤王,则沧州不保。”刘守文是气愤难平,大敌当前居然闹起了内讧,真是家门不幸。
“幽州兵力有限,逆贼刘守光又是个草包,您只需带一部分兵马即可,这边我会坚守住!”
“也只有这样了,这边就拜托孙将军了!”
刘守文无奈,只得率军回师幽州。
这大燕皇帝刘守光也的确是个草包,加之幽州如今是要兵没兵要将无将,短短两日,刘守文便一路碾压,就把刘守光逼到了大安山的行宫里。
刘守光躲在行宫里不敢出来,刘守文命令军士将宫殿团团包围,亲自提了刀冲了进去。只见他一手拿着长刀,一手提着卢岩的人头,刚一进主殿,就把人头扔在刘守光面前,吓得对方是胆战心惊。
刘守光身着龙袍,紧紧抓着刘仁恭,将其挡在自己身前,手持长剑,浑身发抖地盯着刘守文。
“大哥,你非要把我逼到死地吗?”刘守光抽泣着喊道。
“守光,自小你便荒唐胡来,幸而父亲宽宥,大家也都待你不薄,为何竟还做出如此篡权谋逆之事!”刘守文边说边继续向前走去。
“别过来!”刘守光把刀架在了父亲脖子上。
“守文,别冲动,听你弟弟的!守光,别冲动!”刘仁恭赶忙阻止两个儿子。
“大哥,我为何就做不得这皇帝?父亲我好吃好喝供在大安山,你做你的赵王辅佐我便是了,我们也可以兄弟齐心共克强敌,你就非要跟我争吗?”
“守光,我没有想过跟你争。”
“既是如此,兄长可愿意辅佐我做好这大燕皇帝?”
“这…”
刘守文语塞了,他确实并没有想过要争权夺利,但是守光如此行事让他无法接受。
“守文,你就听你弟弟的吧!”刘仁恭也是苦口婆心劝说刘守文。
“你先不要伤害父亲!”
“大哥,你让外面的兵士放下武器,撤离大安山,我就放了父亲。”
“唉,那好…好吧。”
刘守文放下了手中的长刀,并吩咐外面的兵士也缴械撤离。刘守光见状,收起了刚刚的可怜样,命令左右把刘仁恭带了下去,对刘守文说:
“赵王,还请你命令前方孙鹤将军听朕统一指挥,坚守沧州!”
“好!希望你不要伤害父亲,也希望你能接好这个班!”刘守文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前方沧州的攻城大战已经打响。晋王李存勖得知幽州内乱之后,断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之良机,立刻布置全军强攻沧州。
“李嗣源大将军,率主力大军携重型攻城武器,强攻沧州!石敬瑭将军,率左射军袭击幽州方向的援军,配合主力攻城!”
“是,末将领命!”
这沧州之战,极其惨烈。虽说幽州内乱,军心不稳,且刘守文又带回了一部分兵力,但这守城的孙鹤是骁勇善战,身先士卒,在沧州城头亲自搭弓射箭,勇猛杀敌。一时间,城墙之上万箭齐发,像是一阵暴雨袭来,晋军攻城先锋依靠重型护盾是步步推进,仍然伤亡惨重。终于杀到城门之下,攻城车一遍遍猛烈撞击城门,城楼上涂满麻油点燃的巨石一个个砸了下来,顿时晋军先锋是阵阵哀嚎,死伤一片。
而石敬瑭率领左射军在沧州和幽州之间不断穿插袭扰,有效地切断了敌军后方的支援,终于将沧州变成了孤岛。
晋军虽然攻城损失惨重,但也是看到了希望,大太保李嗣源见冲锋敢死队一次次无功而返,干脆亲自拔刀,顺着登城云梯爬上城墙,真真是头号急先锋!众军见大将军如此勇猛,也是士气大振,全军将士像潮水一般再一次发起冲击。
随着咚一声巨响,终于撞开了沧州城大门,数万晋军杀声震天铺天盖地冲进了城中。李嗣源也砍杀着上了城楼,只见他左砍右劈,一路杀到了孙鹤身前。
孙鹤此时已经满脸是血,浑身刀剑伤无数,但仍然坚定地握着手中的钢刀,见到李嗣源杀到跟前,孙鹤满眼通红,好像能射出刀子一般,怒吼一声冲了过去。
两人短兵相接搏斗在一起,李嗣源毕竟年纪已大,虽然身经百战但也不敌这年轻力壮的孙鹤,逐渐落了下风,被孙鹤是一刀一刀逼到了墙边,正当危急之时,又是一阵喊杀声,石敬瑭也杀到了城中,只见他镇定地瞄准楼上,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精准地直击孙鹤胸口,可谓是百步穿杨,一击毙命!
虽然主将已经阵亡,可坚守沧州的义昌军依然英勇顽强地同晋军在城中展开了白刃战。李存勖也亲自率军杀进城中,玄寒长剑在敌军中是自如激荡,手舞剑来,血肉横飞,斩落无数首级于脚下,直到他的周围已经听不到哪怕一个敌军的呼吸声。
黄昏时分,沧州城如死一般沉寂。李存勖手握长剑,一路杀到了石敬瑭面前,环视四周已经找不到敌人可杀了,全部已经被他们斩杀殆尽。这更像是一场屠杀,李存勖将对刘仁恭的仇恨全部宣泄了出来,仿佛父亲的第一支箭在指引着他——杀,杀,杀!
沧州陷落,孙鹤阵亡,义昌军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