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氏扶了婢女的肩膀急急地踏进院子里,就见雪珠拿帕子蘸了冰茶,一点一滴地润进容若的嘴里,而一众的婢女已跪在了外厅的珠帘下面。 “好好的人儿,愣是让你们一群不长眼的伺候成这样!府上养了你们有何用!”常罗氏摸了摸容若的前额,起身摔开帘子便指着一地的婢女骂道,“昨儿夜里谁当的值!” “回老夫人,公子已有好一阵子不让奴婢们守在夜里了,”一名婢女跪着上前两步,声音发着颤。 “这会了知道怕了?公子仁慈,一心怜惜你们,可你们又是怎样回报他的!”觉罗氏怒喝道,上前狠狠一掌甩在婢女的脸上,“昨夜里下那样大的雨,你们也不看看这窗可关严实了,被褥薄不薄,一个一个地只顾着自己享清闲,哪天清了院子,把那些只吃干饭不做事的全撵了出去!” “老夫人,魏太医来了,”达海抹着额上的汗在廊下回禀。
魏太医进得屋内便长叹了一声,“老夫人,府上公子不是才好了两日么?怎么又?” “怕是夜里淋了雨了,这些年随了皇上北上南下,风里雨里多年了,也没见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今年…….流利不利啊,”觉罗氏感叹道,“明儿也该去上几柱香了。” “这宫里也不太平,六阿哥六岁生辰当日从树上摔了下来,磕在石头上当场便去了,德妃娘娘哭得死去活来,已数日滴米未进;外里跟罗刹鬼在雅克萨城都打了近一个月了,伤亡惨重。冬里江南大旱,春里西南又大涝,现如今京里也不太平,昨儿一夜大雨,前门大街都淹了半人高的水去,”魏太医摇头叹着气。 “容若,不打紧吧?”觉罗氏见魏太医看完了脉,急急地问道。 “受了寒了,只是这寒气需出来才是,”魏太医拈须沉思片刻,“老臣先开副发散的药,这寒邪风邪进去容易,出来便难了。” 喜梅抹着眼泪在廊下扇着药炉的火,雪珠怔怔地站在书房里,看着容若病歪歪地清点着书桌上的手稿,一页一页,写坏了的便重新提笔誊抄了去,不满意地便揉了扔到画瓶里,整整半日,不曾停歇一会儿。
“公子歇歇吧,等好了再写,”雪珠终不忍,上前劝道,整整三日了,醒来便进书房里写写画画,魏太医的叮嘱全当耳边风。 “你没进府的时候我也这般病了一场,一场病,换来了两年的自由身,雪珠,等我好了,哪里又得这样的清闲?”容若抬起头来,冲雪珠笑笑。 “那让奴婢来吧,奴婢也识得几个字,”那一后笑颜落在眼里,却生生地让雪珠心下一紧。 “也好,无非是按序清理了出来,”容若放下手中的几页,身子隐隐地摇晃着。 雪珠扶了容若在一侧的软榻上坐下,净手后取向桌面上的手稿,看向那两行字,“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心里却兀地升起一片不详的预感来。 喜梅私下里出府请来了顾贞观,顾贞观进府的时候,正好明珠的车轿从宫里回来,轿顶的宝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万丈。 “明中堂安好!”顾贞观行了礼。 “容若这几日身子不爽落,你来陪着说说话散散心也好,”明珠心下叹息一声,容若的日渐憔悴,让他心里不安。
容若在床上沉睡,魏太医的药服下去,好一阵坏一阵,热度白日里退下了,可夜里又上来了,每每睡梦里,便依旧是那一片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尽头里似乎一点光芒,远远的似有仙人舞袖而来,一片叮咚乐曲,也又似沈宛的琵琶;有仙人娇笑着,声音悦耳又如锦瑟,仙人转身离去,回眸一笑间百媚生,却又似爱兰珠的身影。 那一片裙角便若一抹七彩的云漂浮在眼前,可伸手抓去,一切依旧镜花水月般消逝而去。 惊醒着坐起,床边守着雪珠,珠帘外传来喜梅和顾贞观说话的声音。 “可巧你醒了,顾先生刚刚到,还正说着要不要叫醒你,”雪珠见容若兀地坐起,瞥了眼珠帘外,唤了喜梅一声。 “怎么两三日不见便到如此光景?”顾贞观见到容若,大吃一惊。 “梁汾兄可懂梦境?”容若问道。 “为兄不是周公,哪里知道你梦了些什么,不过白日里想了什么,兴许会在梦里见到,”顾贞观一怔,长叹一声,“想沈姑娘了吧?听说她去了忍草庵,过几日我回了惠州便瞧瞧去。” “今儿什么日子了?”容若笑笑,“这几日倒是过得糊里糊涂,都不知外面何年月了。” “再过两日便是三十了,”顾贞观略想了一会儿。